一、
洛阳王赵延年正是侯紫玉曾为之魂牵梦萦的翩翩佳公子颜怜。既然所嫁之人是为心底中意的对象,本该欢天喜地才是,可侯紫玉却很难再笑出来。
“你是不是惊得呆住了?”赵延年弯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侯紫玉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
可侯紫玉却咬着牙齿,脸上的表情如浮云般变化着,让人竟有些猜不透这个看似没什么神经的女子,心中到底作何感想。
赵延年道:“本来我依约在恒丰酒楼等你,谁知杨易却跟了上来,我自然是不方便现身,所以就……”
侯紫玉抢道:“是啊!你自然是不方便现身,就是我被太阴天阳两派围攻,身处险境的时候,你也绝不会现身……因为你当然不能让杨易知道,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其实就是当今最得皇上信任的洛阳王。”
赵延年脸色大变,温柔的语气也转为强硬:“在这里不比在江湖中,许多话不能乱说。”
侯紫玉一把拉下头上的珠冠,狠狠地掷在地上,道:“我在胡说?如今太子赵延焕辞世,立储之事还悬而未决,最有可能得势的便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九皇子——洛阳王,但依照惯例,太子之位却应由其长男,也就是益端献王赵晋宁继承。可献王年纪幼小,势单力薄,手底下只不过还有八俊府的余威而已,又怎可与权倾朝野的洛阳王相抗……”
赵延年直指侯紫玉,喝道:“你快住口!”
侯紫玉淡然一笑,仍然继续:“只要除献王,试问,谁还能与洛阳王争夺太子之位。而想要除献王,就必先除八俊府。”
赵延年的手在颤抖,其实他全身都已在颤抖。
他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个看起来傻傻的,又有些任性妄为的小妻子,尽然对当今时政了如指掌。而这个,在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怦然心动,在刚才那一刻就决定跟她重新开始的女子,现在竟然在用一种鄙夷而漠然的神情揭露他的种种仿佛是恶行的事情。那让他感到无比难堪和伤痛:“你知不知道在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面前说出这样鄙薄的话来简直是一种残忍?”侯紫玉猛然转头道:“真心?呵呵,我现在真是明白你的真心了,那就是不惜利用你身边每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包括我!”她现在心中已然一片明镜。她想通了为什么她拜托“颜公子”安排的路中拦劫会变成血腥的火石屠杀,为什么在经历了残酷的追杀之后她还得跟杨易一步一步前往那个传说中的“死亡山谷”。
原来,一切都在眼前这个人的策划中。
原来,少女初动的情怀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远不如那刀光剑影中的感情来得真实和纯粹。
想到这里的时候,侯紫玉却已很清楚自己的情之所系,情之所归了。而在这彻底的醒悟之中,却也掩埋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隐忧。
二、
赵延年顿了顿心神,又恢复高傲的姿态,道:“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也不妨名言,你如果‘不计前嫌’,我自然也可以‘不计前嫌’,那样我们都可以抛下一切,重新开始,或者说是把‘采菱洲’的故事继续。”他对侯紫玉的“不计前嫌”,自然是指她跟杨易这一路走来的生死友谊,抑或是生死情义。
侯紫玉道:“我当然知道厉害轻重,又怎敢跟您计较‘前嫌’。”
“反正……”她蔑视地看看对方,道:“你娶我,也不过是为了我爹爹的兵权罢!”
赵延年听她这么说,又急又气,赌气道:“就当是吧!”
侯紫玉忍住气,道:“这么说,此番杨易也是有来无回了?!”
赵延年狠厉地笑道:“既然到现在知道杨易进了我洛阳王府的还只是本府的人,我为何不就这个机会?”
侯紫玉也跟着笑道:“用一种更名正言顺的方法,岂不更好!”
赵延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温柔地笑道:“看来你终究还是站在我这边了。”
三、
侯紫玉和赵延年来到大厅。
杨易果然还在,侯紫玉一阵窃喜,然后又看到宫里的太监总管祁公公,身后还是跟着那两个跟他一样阴阳怪气的小太监,此番是就王妃途中被掳劫一事前来宣旨的。
看到侯紫玉的时候,祁公公大吃一惊,道:“承蒙皇恩浩荡,王妃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可喜可贺啊!”侯紫玉心想:“我能够平安回来,全赖杨易拼死保护,关皇帝什么事情?”
祁公公又道:“可这皇上的旨意还是要宣的……”他打开圣旨,正准备宣读,侯紫玉却一口打断:“慢!”
祁公公叹气道:“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啊!”
侯紫玉踱步到杨易面前,对着祁公公和赵延年笑道:“眼下有一件比宣读圣旨还要重要的事情。”
赵延年看着杨易,眼中已尽是奇怪的笑意。
“二位可知此人是谁?”
杨易赫然站起身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就是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侠盗——易卓杨。”
祁公公忙道:“侯小姐,杨护卫可是八俊府的人,万不可信口雌黄!”
赵延年也佯装符合道:“对啊!说他是朝廷的首要钦犯,得有可靠的证据。”
侯紫玉道:“当然有。”她转过身来,走到祁公公跟前,道:“侠盗易卓杨轻功盖世,来去如风,至今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大家都知道他也是江湖中曾一度声名鹊起的冯庙堂的人,凡是冯庙堂的人,胸口都有难以祛除的独特刺青,那是他永远的身份记忆。”
“杨护卫,你可敢宽下衣裳,令众人一辨?”
杨易看着侯紫玉,眼中已尽是痛恨和迷惑的神色。
“不用辨认了,我承认。”
赵延年道:“来人,捉住他!”
四、
十来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从四面包夹过来,杨易已经准备认伏,谁知侯紫玉却突然拔出他腰间的佩剑,使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回旋,就把身后那个最先冲上来抢功的侍卫当胸贯穿,其实这个侍卫完全有能力躲开,只是他没想过拔剑的会是侯紫玉。
抽回带血的宝剑,侯紫玉又迅速侧身展臂,拉住准备逃离现场的祁公公,把剑又比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直喊“皇上救命”,侯紫玉啐了一口道:“闭嘴,皇上又不是你老爸!”
“侯紫玉,你到底想干什么?”赵延年气急败坏地问道。
“干什么?没见我杀了一个侍卫么,现在一个杀人犯跟一个大盗就要逃命,筹码就是这个不男不女的死太监!”侯紫玉的眼中跳跃着光芒,那是第一次冲开牢笼的喜悦之情。
杨易就立在侯紫玉的身后,看着她纤弱但是坚定的背影,他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此刻,他心中是惶恐的,亦是感激的,更是欣喜的。
“现在就给我们置两匹快马,等我们远离洛阳城十里以后,我自然会放了他,否则,我就让这个皇帝跟前的第一号红人真的变成‘红人’。”
赵延年还在犹豫。
“王爷,您就按她说的做吧,咱家……咱家还想多伺候皇上几年!”祁公公一面心惊胆战地祈求,一面还要去扶正自己的官帽。
赵延年终于摆摆手,道:“放他们走!”
众侍卫纷纷撤开,让出一条出路。侯紫玉一手拉着祁公公,一手拽着杨易,就要退出去。
这时,一条灰影如闪电般朝侯紫玉突发一掌,杨易忙上前硬挺挺地接下,灰影被杨易的内力反震回来,退后好几步,而杨易的嘴角也迸出一条血丝。
“王爷,万不可错事良机!”正是身穿那个身穿灰袍的老者,也是赵延年的幕后军师。
侯紫玉一发狠,在祁公公的脖子上割下一道轻微的血口,祁公公立马发出撕心裂肺的怪叫。
赵延年又加重语气,重复道:“放他们走!”
侯紫玉和杨易这才真的离开洛阳王府。
但前途如何,却谁也无法预料。
只要此刻能在一起,便够了。
江湖路难行。
在踏上这条路之前,侯紫玉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真正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才发现:生存,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情。半个月来,朝廷以洛阳王为统率的缉捕紧逼不怠,还有这江湖中存在的血腥残酷的纷争和狠毒难料的人心,都足以动摇一个人的决心。她也终于能够体会到杨易所说的寝食难安是什么感觉。
而杨易,虽然他的眼中已然回复了活气,但他举止间不时流露的焦灼不安却代替了初见他时的从容不迫。五年的淡出,他曾经的生存能力也随之淡化,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快意恩仇,也的确还需要时间去找回。
这日,两人进入福绵镇,已在陕西境内。为今之际,也只有一直西行,到边陲甚至到关外,才有可能避过风头。
侯紫玉跟杨易走进一间简易的饭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