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红夫人不动声色地答道,冯公子立马欣喜若狂地推开我,殷勤地斟了一杯酒奉上:“鄙人先敬姑娘一杯!”红夫人看也不看对方,只是如游蛇般探出手臂来,白玉纤手就按在冯公子的手腕上,我亲眼看到她两指间并着一样金晃晃的东西,心里为那冯公子捏了把冷汗。
“啊——”冯公子惨叫起来,脸色先白后青,痛得呲牙咧嘴。而他刚才端着酒杯的那条手臂,正被红夫人以一根青色的丝线牵持着,难缩难伸,他的整个身体就以这条手臂为重心,抖成一团,像有千万只蜈蚣在噬咬他一般。
不对,我定睛一看,红夫人手里牵持的并非是丝线,而是……冯公子手臂中的筋络,看清楚这一点的时候,我的胃里就开始翻腾起来:从来都只听说武林中人在废人武功的时候,会挑断别人的手筋和脚筋,可像这样将人的整条筋脉都拉出来的手法确实恐怖。不仅恐怖,而且恶心。我对红夫人刚升起的一丝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以伦比的畏惧感。
“黛痕,听说金吴钺若是出手快的话,就可在拉出筋脉的一瞬间而不带血液,今日一试,果真如此。”红夫人张开手指,果然有一根类似鱼钩的金色物事,而她的神情却是淡漠而嚣张的。
“那也得亏得夫人出手奇快!”黛痕也笑着恭维红夫人,完全没有把身边这个痛得快要死掉的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的过错的人放进视野里。
她们竟然只是在讨论一次实验的结果。
“好,好毒的妇人!”冯公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还敢骂!”黛痕抬腿一记重踢,就将冯公子踢得滚下楼去,而红夫人却并没有松开他的筋脉,这样最后的结果就是筋被扯断了,不是被利器挑断的,而是如橡皮筋一样绷到极限而断裂了。那轻微的一声断响,我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如果说刚才我的胃里还在翻腾,那么我现在已经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冯公子滚到楼下的地板上,挣扎了半天却站不起来,想是痛到了极致,最后终于双手一摊,整个身体就这样平倒下去,略微抽搐几下就不再动弹。这时,店里其他未经世事的顾客都以为闹出了人命,纷纷惊叫着往外逃逸。
“阿雪,你又胡闹了!”一个黑衣男子逆众人之向,偏偏从外面走进来,偏偏还要面对红夫人这样变化无常,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爱怎样就怎样,轮不着你管。”红夫人扭过头去,还是那副不容侵犯的神态,但言语中却流露出一些难得的孩子气。
黑衣男子不再说话,径自走上楼来,在红夫人的对面坐下来。
当他摘下斗笠露出脸孔的时候,我惊呆了,我敢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也还没有见过这样英俊的男子:古铜色的皮肤,脸部的轮廓立体而精致,剑眉星目,神采奕奕,诠释着男性所有的阳刚之美,跟这冷艳夺人的红夫人到也甚是登对,但就目前两人的阵势来看,却很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我都管不着你,只怕这天下再没人能管你了。”黑衣男子满不在乎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那酒壶和酒杯本来是准备给红夫人的,我不禁又为其捏了把冷汗——简直在太岁头上动土嘛!
奇怪的是红夫人这次并没有发作。
“只是个玩心甚重并无恶意的小儿,给点教训便是,何必……”“你再敢啰哩啰嗦惹我火大的话,我就让你尝尝我新研制的‘蓝桦之鸩’的滋味。”红夫人全然没有了正襟危坐的风度,竟然用一种很粗鲁的态度打断黑衣男子的话。
黑衣男子顿了顿,也有些沉不住气来:“说到火大,我才更该火大,风情馆天井里面的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可是邢夷和祝乘风?”
“是我杀了他们。”
“只为他们嫖妓?”
“没错。”
“他们两个可是为我檀云堂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重要兄弟,只因为德行上有所放纵就痛下杀手,这……未免太惨无人道了。”黑衣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更何况如今大事将临,他们不但不以身作则,勤修苦练,反而寻花问柳,松散纲纪,我这样做不过是想以儆效尤,整顿纪律。”红夫人也相当理直气壮。
“你……”这个英俊的男子终于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定定地看着红夫人美丽的脸良久,终于一掌把酒杯按碎在桌面上,大概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女人会有那般狠毒的心肠。
我看着随时会爆发武斗的二人,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想他二人待会若真是打起来,我无疑是第一大无辜受害者,慌忙想了个开脱:“小的这就另取一对杯盏来!”然后一溜烟地窜下楼去。
我故意泼了一大盆水在地上,这样我就可以不停地在楼下擦地板了,而老板此时也吓破了胆,独自蹲在柜台底下念叨“阿弥陀佛”,自然也没空来命令我去伺候他的大主顾,可以说,我暂时还比较安全。
“你擦地板啊,要不要我帮你?”黛痕笑嘻嘻地在背后叫我,吓得我差点跑掉一魂两魄。我把食指比在嘴上示意她小声,她就干脆在我身旁蹲下,问道:“怎么了?”我道:“你家夫人就要跟人动起手来,你不在旁边‘陪架’,跑下来干什么?你的主仆之谊就这么虚伪么?”“陪嫁?……哦,‘陪架’!”她托着下巴反应了一会儿,才大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是这么风趣。”
“还是?”我不禁惊喜道:“莫非你以前认识我?”
“怎么会?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又笨又穷的店小二呢!”她极不自然地笑道。
我也不再理会,看看楼上还在默然对视的两人,感觉战事一触即发,就对黛痕急道:“那个黑衣男好像挺厉害,你还不快上去帮忙,看你刚才踢冯公子的那一脚挺扎实的呀!”看她还没有行动起来的样子,我又道:“你难道想弃主人于不顾,独自逃跑不成,这可是卑鄙小人所为。”
黛痕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破口大笑:“你当真还是……不,你真是迂腐,他们俩可是夫妻——”
这次换我愣住了,我再次小心翼翼地窥视他二人:论身姿和相貌,他们绝对是一对天作佳偶,可是论起他们之间的言语和态度,又很有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味道。我仍不相信地小声嘀咕道:“就算是夫妻,也是一对关系很差的夫妻吧!”
黛痕有些出神地望着楼上:“也许是因为太相爱了才导致关系很差呢?!”我完全听不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黛痕呆呆地望着我,竟然流露出跟红夫人一样落寞的神情来,眼中也似有泪光在闪动,令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心痛感。
但闻楼上传来几声瓷器破碎的声响,黑衣男子终于气恼地把满桌的酒菜都掀到地上,拂袖扬长而去。
红夫人没有叫住他,也没有发脾气,更没有哭泣,只是轻轻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进而骄傲而执拗地把头扭向“窗外”。
我看战事己解除,才另外端了一盘酒菜上前,红夫人还在望着窗外出神,完全没注意我的到来,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正看到那个黑衣男子独行于红梅霜雪中的侧影,修长挺拔,凛凛傲然。原来红夫人选这个位置只是为了能更好的瞭望他的身影,可是为什么她既然爱他爱到连他走路的身影都不忍放过,却不肯把自己的一腔浓情厚义原原本本地表达给他,而要如此这般地冷语相向呢?
情之为物,当真是难以揣度。
“这个位置不能再让别人坐,因为……它是专属于我的,知道么?”红夫人突然起身嘱咐我,我忙拼命地点头,红夫人淡然一笑,步履盈盈地下楼去了。
我看她主仆二人就要离去,忙不迭地叫住那个绿衣小婢:“黛……黛姑娘!”“诶——”她也甜甜地回应我一声,“什么事?”
“那个——,请你把解药给我吧!”
黛痕想了一下,笑道:“你眼神倒还犀利……不过他死了,对你岂不更好?况且那毒是檀云堂特有的‘别红尘’,官府也不会找上你。”
我道:“我只望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黛痕摇头叹道:“没想到你还是这个性格。”她腰间掏出一个小纸包来掷在地上,随后搀着红夫人离去。
我走下楼来,把小纸包揣进怀里,然后伸手在冯公子的鼻孔下一探,发现他还有些微弱的气息,慌忙背起他送进城里的太守府,那太守大人本来还气愤难当地向我深询何人造次,当我一提起檀云堂三个字的时候,他便吓得惊慌失措,还大骂儿子有眼无珠,冲撞太岁。当然我也是得了五两银子的答谢费,我知道因为我只是个低贱卑俗的店小二,所以哪怕是有救命之恩,我能获得的报酬也只是五两银子而已,在那些富人眼里这些足以打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