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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一 先皇遗诏

点银烛 樊钰生 4078 2022-11-05 00:43

  这是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从昨天天黑下到了现在,风又大,连厢房的窗纸都打湿了。

  起来后大伙儿收拾妥包袱,嬷嬷望着门外的白色雨帘踟蹰着:“谢将军,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他叫士兵们拿出来一把把厚重的油纸伞,“不等了,若是雨不停呢。”

  我倚在里屋的门框上,头重脚轻的看着昏暗的室内,嗅着婆子们煮的醪糟蛋花汤。

  巧嬷嬷摸着我的脖子把我带到饭桌上:“小迷糊,还没睡醒呐?”

  我揉揉眼,气血不足是常事。

  在农庄吃了最后一顿饭,我摸了摸桌椅板凳,摸了摸窗棂门板,然后李成蕴把我背了起来,送往院门口的马车。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撑着伞,我垂着眼皮看见前头的雨滴子砸在土地上,砸出了无数的小坑坑。

  坐到马车上之后,我扒着帘子盯着这个短暂的家,爱流泪的毛病又犯了。

  罢了,回去就回去,在我的公主府呆着也很好呀。

  马车就顶着大雨,赶车人穿着蓑衣,车盖之上还响着惊雷,队伍在泥泞里留下了两条深深的印子。

  到京。京中亦在落雨。

  车队直入皇宫,走正门,换辇舆,入内朝两仪殿。

  雨水卷着浪花儿从高阶上哗哗而下,湿透了抬轿人的鞋袜。

  皇后、左相等几个近臣一身素服,居然站在两仪殿门口迎接我们,实在是受宠若惊!

  那先前还威风八面的皇后拉着我的手走入殿中,站定在高高的龙座前时,她笑容可掬不急不躁有如春风拂面的说了一句,“我的好乖乖,后天就是你的登基大典了!”

  嗯?

  啊?

  我和李成蕴一对视,即刻嚯嚯嚯嚯,哈哈哈哈,发出虎狼般的狂笑!

  我俩笑的前仰后合,相互捶打着,差一点就要倒地打滚。

  皇后拽着我,左相拽着李成蕴,他俩给一旁的崔常侍使了个眼色。

  然后!然后!

  崔常侍就摊开了手中的卷轴,端正不阿清了嗓子宣道:“大行皇帝遗诏。”

  然后我俩就被拽跪在地。

  崔常侍朗声唱念:“门下。朕以弱冠,祗荷鸿基。每惟祖宗之缔构艰难,念中外之始终匡辅。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今虽将寿终,朕亦愉悦至。然朕膝下子嗣稀薄,唯剩皇四子,念其年幼,难承宗祧,只恐外族欺扰。又有皇弟晋王李让,奈何其身有暗疾恐享年不久。为宗庙之社稷,朕愿开辟先例……嫡公主知军国事杰,听政明敏,孝友天资。虽为女子,但亦可奉承天地,内安百姓。而后可过继皇四子或晋王之子为嗣,延我李家皇脉。……宜令所司备礼,着嫡公主继皇帝位……朕设四大辅臣,望内外文武,爪牙之士,腹心之徒,合志同心,辅予朕女。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戊申年六月初八。”

  我晕头转向:“啥?我没听懂……”

  崔常侍从龙座旁下来,双手将诏书呈递给我。

  我接过,当目光扫到【着嫡公主继皇帝位】一句时,犹如一块板砖盖在了我的脑门上!

  我丢下诏书,晃晃悠悠的转身往外走,口中絮着,送我回公主府,回公主府……

  身边的所有人一个变成两个,我分不清哪个是真人,哪个是影子。然后脚下一软,两只手接住了我,把我扶到软塌上坐下。

  左相叫闲杂人等退下,然后握着我的手腕:“公主,遗诏你已看了。毋需担心,咱们四大辅臣和皇后娘娘会全力辅佐你的。”

  我大口呼吸着,一上午的车马劳顿再加雷声,本就把我震的心口不适,这一下子,感觉空气都不存在了。

  皇后坐过来按着我的人中:“不怕啊小宝儿,你不是当过女尚书嘛,这皇帝跟尚书差不多的,就在甘露殿批批文书折子罢了。你若不喜上朝,那就只在朔望日开朝。一个月就两回,你坐在龙椅上听听众臣们的启奏和述职就好了,嗐,就是过过场面,凡是机要决策,当朝不能定案的。”

  我推开皇后的手,干瞪着眼流不出泪。

  我听见李成蕴咬着牙说,女帝当朝,那异族进犯或暴民揭竿而起的旗号不就能随手拈来一条?还有,就不怕晋王或四皇子带兵讨伐她篡位吗!你们是想让她死么!

  左相冷眉斥他:“混账!你想到的,吾等就想不到吗?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左手抓着左相的衣摆,右手抓着皇后的裙摆,给他们跪下了。我说:“别,别,放我一马吧,你们两个谁想当皇帝谁当,别拉我垫背,饶了我吧。”

  皇后把我拉起来抱进她怀里:“这可是你耶耶的旨意,圣旨已下,绝无回转之地。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我颤抖着伸出手,巧嬷嬷你在哪儿,咱们回府吧。

  一双软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我依稀感觉到她在无声哭泣。皇后把我的手拽回来攥紧了,粉饰太平道:“今后在朝臣面前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有人在前头带着你,不害怕,有娘在呢。在乡下两个月都没吃到虾子吧?走,咱们回延嘉殿,给你备足了吃的玩的,再试试冕服合不合身,跟娘好好说说话。”

  我又回到李成蕴的肩头上,他背着我,把我背到了延嘉殿。

  偏厅里依旧点着皇后最喜欢的瑞龙脑,她们见我迷迷瞪瞪的,又在里头加了一味薄荷。

  宫人们拿药的空当,李成蕴对我附耳一句:“小菟,你别这样。不就是做皇帝么,他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动动手指,用食指划着不。

  他又说:“你想啊,你若在至尊之位,你娘也得敬你三分的。”

  我开着眼缝,断续呢喃:“没有那么简单。我若是女帝,你算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个不见光也不见底的深潭……”

  他笑着:“那我就是‘王——夫’呗,嘿嘿,你再封我个亲王当当。”

  一口气难喘,我感觉心如生掏,抠着头皮抓着李成蕴吱咛道:“她若执意如此,我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

  “嘘!”

  李成蕴猛地捂住了我的嘴,你说什么呢!

  他握住我的手,未及多议,玫姨的声音便在耳畔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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