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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一 一具干尸

点银烛 樊钰生 6425 2022-11-05 00:43

  我怪笑着看着他,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

  他把杯中酒饮完,也搁了酒盏,与我说道:“干嘛这样看我?”

  我说,新鲜了,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提提额头眨眨眼,把一张脸拗的调皮,“哼,小爷又不缺这事儿,对你个黄毛丫头提不起兴趣,免得你喝多了扑倒我。”

  我丢一粒梅子砸他,“你又讨打是不是。”

  他双手抱头做投降状:“唉哟唉哟,怕了怕了。”

  我白他一眼:“也是哦,什么体格丰润的女子你没见过,试过高山险峰,心中已有丘壑,瞧不上一马平川也在情理之中。”

  他嘁了一声,“逗你呢。越是走过千山万水,越是想有一方良田。”

  我呵呵的笑:“说的跟你要浪子回头似的。”

  他捏一根筷子敲打着杯碟,奏出一曲叮鸣。

  然后出了口气说:“小菟,以前我对于女人都是先哄上床再说,但对于你,我头一回没有这样做。”

  我捂嘴大笑:“是因为我不好哄吧,所以就改用深情策略?”

  他又嘁了一声:“又来,早知道不跟你吐露心声了……”

  然后他侧身一躺,靠在了床沿上,笑眯眯的说:“等咱的新兵器造好,拉到昆州试试去。”

  “图纸呢,图纸也没给我看看。”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我,我打开一看,笑了,他是个聪明的人,果然是一台大炮。

  “真好!可圈可点~,竟还设计了相匹配的车架。”

  他骄傲的说:“那自然了,如此庞然大物,必要方便移动才是。嗐,这可是郎君我在房内苦思冥想十日,又与桑侍郎讨论至今,不停修改才有的初步方案。现下,已着匠人们开始锻造了。”

  呱呱呱,我给他鼓着掌,“阿嘟真棒!”

  他眉飞色舞:“小菟,我给它取了两个名字,一个叫火铳,一个叫火炮,你觉得哪个好?”

  “火炮好呀。”

  他嘿嘿笑着:“我也觉得火炮好一些,毕竟当时你与我出主意时候,说的可是将土地雷与烟花筒结合在一起。烟花来自炮仗,这个名儿更有意义。”

  我问:“那火炮由工部往上呈送的文书里,打算实事求是的写明用途吗?”

  他正色起来:“倒是还未有往上呈报,我还有点不想呈报。这目前算是我私有,也没有用官银,一直在用自己的积蓄。”

  我歪头看他:“得,我知道了。李三公子在军器署造玩具,等造出来了用于打猎,一炮干到大狮子身上。”

  他扑哧一声,紧跟着我俩窝到一处笑闹了一场。

  红日夕下,天边坠着一只火鸟,彤彤的脑袋还往人间流连张望。

  人们浑身像是披着火种子,灼闷的一身湿黏。延嘉殿的人全部搬了椅凳在院子里打扇。太闷了,一丝风都无,冰盆换过两拨都不济事。

  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大铁牛舅舅也坐在院里,不自觉的脑袋垂了垂。

  他见我这模样一笑:“怎么了小菟,原先见舅舅第一件事就是要骑大马,现在咋文静了?”

  我在他们对面坐下,从冰盒里抽了根醍醐膏嘬着。

  阿娘笑说:“你上回那巴掌把她打疼了,怕你了。怕点好,不然总跟你这个当舅舅的没大没小。我看今后说教她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她听你的。”

  我只管滋滋滋的嘬甜品,舅舅憨憨的笑着,“小菟本来就听话懂事,哪需要说教什么。小菟啊,舅舅要去江南一趟,要不是你要当小皇帝走不开,舅舅真打算带你和舅母一起去玩玩。”

  我立马来了兴致:“我去我去,我最喜欢江南了。天呐,江南的秋天最是柔情。”

  说着话,立马拽着舅舅的袖子晃悠起来。

  阿娘冷不丁一句:“不忙你的朝堂大事了?你把陈诉陈硕两个人稳稳安置在御书房,为娘还以为你们三个要干下一番千秋大业呢。”

  我说:“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陈诉其实姓凡呀,是我侄子呢。自家人帮自家人,有何不妥。”

  舅舅咝的一声,蹦出一句川音,“沃地天老爷,我说那孩儿咋有点面熟,可下意识又不敢深想。”

  “蕴哥儿的事问了吗?”

  “问了。那就是他突发奇想的一件大玩具,打算以后打猎用的,前番京兆府不是禀告过嘛,郊野有虎狼伤人之事,兴许给了他什么启发。”

  阿娘听罢,一弯蛾眉压了压。

  我不理会她的疑心,自顾装迷糊。

  这时候晋王迈着他的两条长腿,嘡嘡嘡的走进来,往凳子上一敦,抓着醍醐膏就咬,两口就吞下了一整根。

  阿娘用帕子给他擦着汗关切道:“唉哟,风风火火的一天天,慢点吃,再冰着肚子。”

  从我的视角看去,两人的额头和侧脸基本一样……

  舅舅拍着他的肩膀,叹了一句这大块头,又问:“让哥儿,几时动身啊?”

  他抓了一块冰握在手心:“都备妥了,明儿就往豫州出发。阿舅,您上江南作何?”

  “你舅母如今没了官差,我也告假了三个月,打算带她出去散散心。”

  我捂嘴一笑:“是外婆的主意吧,叫你们两口子出去游山玩水,顺便再给我们怀个弟弟妹妹。”

  大伙儿闻言全都哈哈的笑,舅舅害起了羞:“这孩子!不过说的也对。”

  晋王突然目光一闪说道:“咝,阿娘,阿舅,我突然想起一事。当时我在西突厥的时候,好像见过舅母一回,她难道是前来替先帝办事?”

  “什么时候?”

  “大前年,乙巳年夏。”

  “那一时西突厥还出了件怪事。碎叶城西行四百余里是千泉,这块地方是沙漠里难得的水土沃润之地,因暮春盛夏之时林华茂盛、泉眼千个,故而得名‘千泉’。朱邪可汗常来此避暑。那里的鹿群很是自由,都佩挂着铃铛,已经被驯服了,与人亲昵不怕人。”

  “那一回朱邪可汗算是施了个恩,带上了我一同来到千泉。就是在宴席间,见到了几个从国中来的差人,其中便有一个女子。”

  舅舅皱眉:“你也见过舅母许多次,怎么现在才记起?”

  晋王说:“嗐,当时她一身男子打扮,面色清冷,不施粉黛,席间座次又离我太远,看的不甚分明。前段时间偶然撞见她在御书房上值一身袍服,这才觉得哪里有点眼熟。就刚刚才忆起就是她来着。”

  我好奇的问:“快说说什么怪事呀!”

  晋王看了一眼我急迫的眼神笑着:“怪事啊,听我慢慢讲。我们当时下榻在千泉行宫里,他们的皇室行宫相当简陋,通着广袤的草地。草地外头有一泉口,被他们称作神池,至于其他的泉口应该都是没有名字的。”

  “那天饮宴到深夜,快子时的时候,朱邪可汗带着那几个来客,一起往神池走去。我也跟在后头过去了。西突厥的巫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半晌了才向可汗禀告,我模模糊糊听见一句——天上的‘奎木狼’来了,七年之聚,正映神池。”

  “那神池就汤泉池大小,可还别说,在星空底下当真好看,形状如弯月抱星,水面闪如银碎。巫师的话说完了,可汗等人就在池边站定,比划手势开始祈祷,就这么静待了约莫一刻钟,不明情况的皆是左右张望。然后神奇的就来了,顶空的一颗星星突然发紫,紧跟着地上的池水也开始变紫变浓,像是化开的紫玉流淌着,煞是赞叹。”

  身旁的宫女们拍着手开始兴奋:“王爷王爷,后来呢后来呢?”

  我这位哥哥就如同受了什么鼓舞般,眼睛在宫女们脸上巡视了一圈,换口气接着侃侃而谈:“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后头发生的可有点吓人了,你们可别害怕呀。”

  个别大胆的宫女嚷着不怕不怕。

  “后来啊,从国中来的差人搬出来一只长方木匣,打开后实属唬了诸人一跳。那里头,竟然是一具干尸。”

  我的汗毛咻的竖了起来,“干尸……”

  他表情丰富的点点头:“对,干尸!丝瓜络一样的颜色,又像烂透了的废铜破铁。领头的那个将干尸托出,然后给套上了件衣裳后,两个人就一前一后抬着那干尸,淌进了神池里。”

  大伙都瞪大了眼安静的听故事。

  他继续绘声绘色:“当时我也不知是作何。待他们进了池子中央,弯腰屈膝,缓缓的将那具干尸浸入紫色池水中,咕嘟嘟,水面开始冒泡……”

  我哈哈大笑:“有点像南地的菜干猪肺汤嘛,是煮来给大家下酒吗?”

  他“去”了一声,接着说道:“我说的奇怪事就是这了。——那水不知道有什么神力,片刻后,那东西就像龙眼干被煮发了一样,干瘪的皮肉一点点涨大起来。过程难以描述,画面也甚是扭曲,但最后,整具干尸复原了。”

  “复原了?!”听故事的人惊讶着。

  “对,复原了。栩栩如生,除了人是死的,整个面貌恢复如初,那皮肤眉眼,瞧起来还是个俊俏佳人。”

  然后他指着我笑道:“那小嘴,就跟妹妹的一样,玲珑的很。”

  阿娘拍掉他的手:“瞎说什么!拿一具古尸跟妹妹比,晦不晦气!”

  他一咂嘴:“娘~,这不是扯闲话呐,古往今来人这么多,哪个跟妹妹有点像不是很正常。”

  听了这话,我半边身子有点发木。

  我这哥哥见我面有异色,搡了一把我的手臂道:“哥说着玩呢,也没那么像,那女尸有个大鼻头,瞧脸盘儿似是胡人与汉人的混血。”

  “那后来如何了?”阿娘问道。

  “后来画师给画了像,巫医们又把整具尸身涂满了防腐药水,再装回棺材里去了。”

  舅舅摸着他刚留起的一部短须沉声道,此事当真诡异,我回去得问问你们舅母。

  我说,不,现在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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