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暖被窝里。
“菟儿是信娘还是信别人呀?”
我把手伸进娘的寝衣:“给摸摸咪咪就信娘。”
娘把我的手拽出来:“不像话,多大了你。”
“不管不管,谁让娘把我打小就撇下的。”我缠着非要摸,搔的娘哈哈直笑。
欢声笑语总是好的,不仅我心里甜蜜,也能叫娘缓缓心事。
几个长辈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得到他们心中有很沉重的东西,以至于气韵都显得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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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麻将牌九一整日,说话又到了晚上。
不早了,一家人却围坐着呷茶,平日里从不叫天晚饮茶叶的。
舅舅打发表哥表嫂回房:“算不得甚么大事,你两个先退下吧。”
表哥有些不情愿,但是在说一不二的舅舅面前,只好施了昏定之礼后离开了。
可却不让我睡,还给我喝茶提神。
我打着哈欠伏在娘腿上,舅妈握着我的手腕,把我银镯上的旧红绳拆下,缠上新的。
最后终于有下人来报:“阿郎,人到了。”
“谁?”我瞬间来了精神。
大舅说:“菟儿,等一下你只能旁观,允许你说话了才能说,知道了吗?”
迎着认真的目光,我点点头。
接着灯笼引路,我们来在了谢府东北角的一个小院。小院临着偏门,匾书花坞二字。
小小的院子石山如林,冬日里的红萼紫苔虽然凋敝,但仍可在细微处做茂盛之观。
就连屋门都好似隐在石影之中。
守门的几个看上去都是得用的随从,见我们到了,小声说道:“阿郎尽可放心,人带出来的顺顺利利。”
大舅说:“妥。好生在外守着。”
入了门,转入内间,昏暗的灯影儿里,一个人穿着玄色斗篷,在月牙凳上坐的直直溜溜。
守着此人的女随从也是男儿打扮,对我们施了礼,就顺手将那人的帽子面巾一摘。
我倒吸了一口气,胡嬷嬷!
我的天!把她从大理寺带出来作甚?
娘和大舅各拉一只凳子,坐在了胡嬷嬷身旁。娘启口对她说道:“你不用担心,今夜将你从狱中带出,原是有一件疑问要问你,只望你能如实作答。”
大舅也凝视着她道:“你听仔细,你究竟是白宪昭还是胡嬷嬷?”
场面瞬时寂然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那脸上的灰结成了壳,嘴唇全是烂皮的胡嬷嬷怔了怔,然后嘴角一勾,脸颊上的肉一扬,轻慢的说道:“老身的名讳也是尔等能直呼的?”
啊?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胡嬷嬷,你装什么装……
这冷不防的一句,叫娘和大舅一时无言。
半晌了,大舅说:“那你的意思是,你的确是当初的女相白宪昭。”
胡嬷嬷瞪着眼:“对,就是本相。”
娘转了转脸,浅笑轻叹:“既然答案如此,那只能将你送回大理寺了。原本想着,你若真的是胡嬷嬷,我等也不忍见无辜之人蒙冤抱屈,锒铛入狱。”
但那胡嬷嬷依旧硬气着:“哼,老身还以为尔等宵小能耍出什么新花招呢。”
说完此句,她有模有样的一甩衣袖,站了起来。
大舅与娘对视了一眼,便叫随从将胡嬷嬷带出去了。
人走后,两人问我:“菟儿,你怎么看?”
我咯咯直笑:“娘亲,舅舅,若是早问我一会儿,就不用将她从狱中提出来了,怪费事的!菟儿可以肯定,她就是胡嬷嬷,绝对不是白宪昭。”
娘侧目道:“你当时在遛马场的话中之意,可不是如此。”
我抿嘴笑着:“当时只是以为娘和白宪昭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联系啊!所以就,搬弄一句……”
“你搬弄什么?”
“那不是见娘对胡嬷嬷很感兴趣的样子么,而且,又是在她的容貌突然变成了白宪昭的容貌之后。至于后来风起的议论,绝对不是我传出的。娘可知道是谁传的谣?”
娘未及做声,大舅先问:“你何以这么确定她就是胡嬷嬷?”
我轻磨着虎牙:“说出来可是会挨骂挨罚?”
娘抿着笑:“但说无妨。”
我歪着头:“那好,菟儿敢说了。先前我回凉苏县时候,老道士哥舒辰也在,他当着阿耶奶奶的面,赠给我一粒治疗心疾的药丸。我对此人有疑,就设法将那药丸藏起来了。后来在甘露殿,一时无聊,把那药丸化到了茶洗中。恰逢胡嬷嬷给圣人备完浴汤出来,她说口渴的紧,抱着茶洗一通牛饮,拦她都来不及。”
“后来,就听说她整张脸肿的有两个大。再后来,肿胀退了,容貌就莫名的改了。”
“菟儿悄悄将此事写信给阿耶过,但阿耶对此事一直未有回复。”
二人的表情像是刚听完聊斋,娘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孩子,没发烧说胡话吧?”
我一叹气:“嗐,菟儿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我也只能说到这了,若再提什么樱桃树下,画像逃跑,影子鬼,白宪昭附身胡嬷嬷,那估计明天得给我喝一剂治魔怔的药了。
大舅摇摇头:“纵使饮下过这所谓的奇怪药丸,还是算不得铁证。再说了,即使改了容貌,何以偏偏改成了白宪昭的样子。菟儿也不过见过胡嬷嬷数次……我看这事,还是得查。”
娘接着说道:“这哥舒辰和其子哥舒瀚如今还躲在西南。他倒是机警,一早就预知了洛阳之事似得,早早就回避了。”
大舅嗤笑道:“当初就是因为他的撺掇,太上皇才下定决心离宫,后来却又不在一处修行。当真搞不懂他们。”
大概过了两刻钟,方才那个女随从回来了。
她近前复命道:“禀阿郎,苏娘子,属下方才已将她安全送回牢房。经这一路上的观察,她神色寻常,并无出现什么心虚后悔之态。”
娘转眸道:“她倒经得起试探。”
我大概已明白怎么回事,如果胡嬷嬷是胡嬷嬷,那么她必死无疑。如果胡嬷嬷是白宪昭,则有生还之机。
于是,我凑过去小声说道:“其实,这个事就看娘亲和舅舅的选择了。”
娘问道:“此话怎讲?”
“如果想留住此人,那么卫国公一家恐怕就罪不至夷族了。如果要坐实卫国公一家的死罪,那么她,无论是谁,都得死。”
“除了使手段偷人犯出来,当然,先不论此法之难之险。若是走官途,该是一生俱生,一死俱死的。腊月二十六日,她和卫国公一家就要在东市公开处斩了。只剩下三日的时间给娘亲和舅舅考虑了。”
娘和大舅第一次用看大人的眼神看着我,眼眸中闪着不可置信的光。
大舅眯着眼道:“如今卫国公夷族的决议乃是三司审毕,陛下钦定。菟儿难不成在御前有回转之法?”
我狡黠一笑:“有。陈修媛呈上的十三位人证证言,是为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