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母许薇莹来探望过我,晋王妃公羊棉和侧妃孔香香也来了,各个都说着做长辈的不易,需要我多多理解的话。
孔香香和巧嬷嬷在延嘉殿一碰面,两人的眼睛瞪得葫芦那般大,然后手挽着手,在后罩房叙旧叙了小半晌。
几波人撤了后,得意洋洋的颜阿秋又来了。
她来的时候,我正挂在皇后的膝盖上被揉屁股。皇后说了,揉一揉,淤肿散的快。
正是因为皇后从来不吝在众人面前展示对我的宠爱,也一贯的护犊子,这才叫我沉浸在她的母爱里踟蹰至今日。
就算她以前要勒死我,我心底还是认为她是在吓唬我,所以恨也罢怨也罢,前提条件是认定了她是我的亲娘,所以一切的情绪都是对母亲这个角色的怨怼。而现在,我觉得,我可以把皇后从心尖上的位置往下放一放了……
位置放低了,要求也就降低了,遂幡然醒悟,基本的相处还不是简单。和人处好关系那一套,我还算游刃有余。
情致害人。
思绪翩跹,被阿秋的贱兮兮打断。
“妹妹惹母亲生气,母亲怎么会不打你呢?总要学懂事些才好。”
皇后没动,继续给我揉着,招呼阿秋入座,口气关切的说:“这前三个月是最紧要的时候,你还是少些走动为好,当下应该放在第一位的,就是你腹内的胎儿。”
阿秋轻轻瘪嘴,声音矫揉:“可我想念母亲了,今晚上不走了,跟您多说说话儿。”
皇后问道:“展君怎么样了?”
“人还在洛阳,最新的信儿说刘鳄奴和他的残兵败勇被逮到了。貌似昨个儿,他和谢大将军上了老君山,拜访了太上皇。”
皇后嗯了一声,拍了拍我的腿:“姐姐回来了,怎么不吭声呀?”
我小声:“姐姐好,在家里多住两天吧,阿娘老是念叨你呢。”
皇后带着满意的笑声:“这回挨完打,菟儿格外的乖,比往常都好,也不犟了。看来老话说的有道理,屁股打一打,岁数长一长。好啦,去找太子玩吧,他不时的问你呢。我跟姐姐说说话儿。”
“好。”
我把目光从地上拾起,爬起来溜到院子,叩了叩东厢的门。
太子的大嬷嬷把我引进去,只见太子落寞无神的抱着膝盖,蜷缩在坐塌一角。
屋里昏暗,大白天的也下了所有的帘子。
我很理解这种感受,环境密闭昏暗些,叫人觉得安全。
他抬抬眼皮,颤悠悠的说了句:“姐姐,你能下地了,可大好了?”
我轻声:“不多妨碍走路。”
大嬷嬷说道:“公主,您这两天养在床上,一没人陪太子玩,他就这样了。”
我凑过去试摸着坐下,大嬷嬷说:“你们两姊弟玩吧,我去给你们炸一道核桃糖角吃。”
人走了,东厢房只剩我们两个,我叹口气:“李益,往常伺候你的人呢?”
他小声:“阿娘说他们不得力,要换一批新的给我,现下,就只有两个嬷嬷轮班日夜。”
他又说:“姐姐,前几日我央求和你偷着回福德宫给德妃上香,后来想想我都后怕,要是叫阿娘知道了……”
我转眸看着他:“我不就挨顿打么,你怕个什么劲?”
他有点结巴:“我,我,那一日姐姐的叫声太瘆人了,锥心一样。姐姐……其实我想说,我这个太子……我这个太子当不长的……”
说罢,他双手托着脸,呜呜低泣。
我顿住了,不知该说什么,他大概是通过观察皇后的言行,得知了皇后的狠戾。应该也意识到皇上封他为太子只是权宜之计,待缓过来劲儿,定有旁的计议。
但我能全心帮他吗?和他站在一面?也不能。
只能劝他,你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好好孝敬耶耶和阿娘。没有人不喜欢对自己有益无害的人。
我也不知他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别有目的,这样的话,不当对我讲。
八月初四,战事告捷。
城外的硝烟落定,叛军将领韦都尉被太尉斩于马下,两个副将一被炸伤,一被射死。骠骑将军追剿了无将之兵,残部举白旗投降,生俘的四万人全被押到了离山大营。
洛阳方面,展君和谢添与新任的洛阳刺史交接完毕,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气数已尽的刘鳄奴和病痛缠身的太后,随大军而押回。
现下,大理寺和京兆府的监牢被塞了个满满当当,城外遍野的横尸各被处理后,京城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早先离京避难的庶民一个个骑驴拉车,拖家带口的回来了,空空荡荡的街市开始复苏。
我站在金玉城门口,看着左邻右舍一家家挂起了吉祥结,绑好了红绸带,再将窗户门板擦的明亮,乐呵呵的准备复业,自个儿的心里受了他们的感染,也变得喜气洋洋。
薛莫皟抱着膀子摇了过来:“小菟啊,我想把羽林卫的差使辞了,一心打理生意了。”
我侧目:“正五品的武官郎将不要了,全职当四民之尾的商人,你可是在逗我?”
他吭哧一笑:“逗什么逗呀,厌烦了,就想当个闲人。”
我冷嘲道:“别呀,刚为我阿爹的死助了一臂之力,这个大功圣人还没来得及赏你呢,说啥也得再等等。”
他木着脸一转眸:“我解释过了,我一开始得到的命令只是为了叫凡都督迁到玄菟郡去。”
我一耸肩:“若原本计划如此,那玄菟郡的元刺史怎么安置?”
“调回京来。”
“你怎么知道?”
“那元刺史本就该于今年回京述职。上个月又被好多人弹劾他拥兵自重,不来相援,人已被陛下火速召回了。我估摸这会子,他已经快到京了吧。”
我嘬着唇角,幽幽说道:“元刺史,姓元,出身不那么简单啊。
我想起曾经在孤女岭时,村长儿子说过那村里只有两个姓,一为白,二为元。元姓人与女相白宪昭息息相关。
薛莫皟坏笑道:“你又知道?再怎么不简单,也是上一辈的事了。”
我挑眉:“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简单法。”
他一歪头:“元刺史,本名元桐。与曾经的一品女官元内司是本家。而他的父亲,在世时曾任礼部尚书。其祖父在太祖皇帝的时代,担任过中书令,爵位为勋国公,比着你阿翁武德王低了半阶。”
我嗤笑道:“爵位无权,高上半阶又如何。这元家虽说不复当年兴盛,可能在几度乱流中保全自身,也是厉害。女相乱政之祸,他元家没掺和进去?”
薛莫皟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听阿耶说,他元家虽与白家亲近,但却免受了牵连。其中详细,怕也封存于年月了。”
我嘟嘴呼了口气:“薛莫皟,你想恳求圣人的事如何了?”
他掸了掸衣袖:“早已偷偷将淑妃带回家了。”
我睁大眼睛:“这你也敢?而且,还敢告诉我!”
他一耸肩,而后目光悠远的说道:“小菟,我长姐的死因有你娘的缘故,你阿爹的死因有我的缘故,现在我们两个扯平了,那就不计前嫌了好吗?”
“不好!”
我咬着牙,跺着脚,兴冲冲的朝他嚷了一句,折身回了店中,摔烂了他惯用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