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君他不知道我在龙武卫做了什么安排。
带两千人马过去茉城的一个副将已清楚查证他是左相的人。到时候若左相的势力占了上风,此人必会为其主谋事。
我下了虾兵蟹将进茉城这口锅,就是为了让他们煮成一锅粥。
只是展君走了不久,我坐在椅上突然哭了。
阿娘,就算你不死,我也要让你尝尝死的滋味。——这句话也是你对我常说的。你加诸给我,我加诸给你,多公平了。只有你真切知道了这种感受,咱们才真正的“母女连心”啊。
哭的直抖搂,巧嬷嬷走过来安慰我。我抱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衣裳里,竭力冷静着。
“没事。”我抹了一把脸,然后传金无相进来:“金将军,朕方才说了你不用慌,展君往茉城支援了,你另有安排。”
他的急迫态度,应证了另一条消息,他乃效忠太后与晋王之人。前些天遵了圣旨痛打晋王,不过是为了不过早暴露。
他跪在地上用力拱着手:“陛下,是何安排?您这就下令,臣定当全力以赴。”
我说:“左相涉嫌行刺羽林卫大将军。现集结龙武卫三千,兵分两路去阻击逮捕左相。朕与你同行!”
他的一声喏字极有分量,激动亢奋,不辱使命。
我速速换了一套骑马装,与他火速冲到了玄武门,集合之后立即发兵。
金无相带着一路人冲出东城门扬长而去。
而我则带着另一路人悄悄隐在东城门城楼,提防着这只老狐狸并没有真的去豫州,而是藏身哪里半路折回。若真如此,就在城门生擒了他!
画面有三。
夕阳当空的时候,太后在茉城遭了伏击。
而左相和一队近卫行了一天的路,正在官道旁的一家酒肆二楼小酌三杯,去去旅途疲惫。
他晃悠悠,晃荡着杯中清酒,酒儿晃,头也晃,再美滋滋的抚一抚髯须。他的亲信刚刚把谢将军遇刺和太后往茉城去的信息传到,自以为计划缜密无有纰漏,自然乐哉。
只是他还不知那批被买通的官奴恶徒行凶失了手,仅把谢添刺的轻伤而已。
既做山中狼,自有狼狈为奸。现下豫州刺史已在接他的路上了。
豫州盐池在豫州最西,快马一日便到京。这老家伙的车队虽慢,也不过是再多出半夜的功夫。
一日后,众将护送重伤的太后回来了。
祸起的那一日谢添十万火急的带人抄小道回京,半路得了太后遇伏的消息,便当即勒转马头来援。
茉城行宫里刀光剑影一片。
那个对太后拔剑相见的小将首先砍伤了她的左肩。原本那剑是旋着花直接去削脖子的,只是太后身后的天喜灵敏一推,脖子没中,肩膀中了。
而后乱作一团,就被伏兵挤在那间小小的医室中难以脱身。
……
我心中忐忑的与龙武卫副将军交待妥当,策马回宫。
延嘉殿还在眼前就已闻哭声一片。
我从来没见过宫人们能哭这么惨,像是担心大树倾倒一片猢狲散。
门外堵着数十人不叫进。
院内站着相关男眷。
入了寝殿一放眼,外婆、舅母与许夫人、晋王二妃、谢家女眷、元晴、颜阿秋、女医太医、内官局诸大人,来的是一应俱全。
我几乎是扒开人群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太后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一床薄被子轻轻盖在身上,肩头的厚绷带极其打眼。
她睁着一条眼缝想说话似没有力气,于侍中会意劝大家道:“太郡,王妃,各位都别哭泣吵闹了,娘娘想让你们静静。”
一圈人始才收声。
我掀开背角看看,见她右肋和大腿皆有刀伤。
此时的我安静非常,看着她像是看着个陌生人。轻轻坐在床边凳上,听女医向我禀告情况。
总而言之,重伤,一时要死也没那么容易。
我又看了一眼她不施粉黛,半梦不醒的脸,遂转身出来。外婆拉住了我的手臂:“菟儿,你咋不拦住你娘呢?你怎么不跟舅舅商量呢?”
我舒了舒外婆的背:“婆婆,我哪里能拦得住阿娘呢。京中到茉城不过半日路程,要援助也快。我不是派展君过去了。”
外婆擤了一把鼻涕,摆摆手道:“你去忙吧,这里有婆婆们守着呢,你娘没事,啊。”
我点头出了延嘉殿,展君从院中随了出来。
走到旷地上我停了步子,静心静气道:“展将军,有话就直说吧。”
他走上来与我拱了拱手,一副长辈的气派:“陛下,目前的结果您满意吗?”
我哂笑道:“何谓满意?哎……就叫她好生养着吧,估摸着要缠绵病榻一段时日。”
展君咧了咧唇角:“陛下倒是厉害,而今太后娘娘和晋王都有伤在身动弹不得,您又派金将军去逮捕左相了。短短三个月,朝堂风云又改,您已开始紧握权势了。”
我挑眉:“做帝王的,紧握权势不应该吗?姐夫的口气怎生的那么奇怪?他们两方既做鹬蚌相争,怎会没有渔翁得利。现下,我倒是挑明问问姐夫了,今后是效忠于朕,还是打算继续效忠于太后呢?”
展君呼出一口气道:“陛下,臣先跟您笼统说说茉城的前后。”
“那一天臣带兵冲进行宫中,见神策军与茉城戍卫已打成一片,此一时神策军落了下风,臣身旁龙武副将军竟突然反了,偏向了茉城戍卫一方。臣敢问一句,这些人,是陛下另行安排的吗?自然了,这个疑问目前只揣在臣的心中,还未向第二人说起。”
我故作惊讶貌:“哦?原来龙武副将军是左相的人呀。朕就这样被蒙在鼓里,真是一险!后来是如何化解救出太后的?”
展君抿嘴笑笑:“若不是谢将军掉头来援,臣与太后便回不来了。”
我望着干枯的枝桠舒展在丁香灰的天上,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姐夫,此事上既有立场,也有对错。我的初发心,是站在一个帝王的角度,而非个人私欲。我派你过去,只是为了给太后铺一座桥。我知道,你定有能力脱身的。”
展君也叹了口气:“原来在陛下心中,并没有封死太后娘娘的归路。也罢,臣自以为是陛下的姐夫,所以多说了这么几句。本来是想劝陛下一劝,顾念着一分母女亲情。那龙武副将军已被臣当场诛杀,陛下大可放心了。”
我笑了:“那就谢谢姐夫为我铺路了。”
他郑重拱了拱手:“臣知道陛下的鸿心,也明白权利统一的必要。”
我点头:“目前的形势,左相尚在豫州,身旁伴着亲卫与豫州刺史。京城十六卫有近半由他把控,关键时期,展将军务必为朝廷守好金吾卫,看护好京城治安。若有异动,第一时间来报。”
他领命退下了。
在御书房又会见了大舅谢将军,阅了各种案情文书,交待他抓紧时间搜集更多证据,坐实左相之罪。
忙完了辗转反侧睡了一夜,翌日一早我便又来在延嘉殿。
太后还未睡醒,颜阿秋卧在地板上头枕着床沿儿,一只手搭在太后的手背上。如是,病者轻轻一动便能将她唤醒。
外婆也没有离宫,就合衣躺在寝殿的坐塌上,睡颜里也是担忧。
大宫女桦萝轻轻起身对我“嘘”了一声,用蚊子嗡嗡的声音说道:“叫娘娘多睡一会儿吧,夜里疼醒了好几回。”
我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如此威风的她也有这么虚弱的一面。
这种种,谁之罪?
她似乎做了噩梦,突然眉头紧扭了起来,在片刻的呼吸凌乱之后突然睁开了眼。
她眼中似有白雾,半晌了才看出眼前的人是谁。
颜阿秋也醒了,赶紧揉揉眼说道:“母亲,我传女医给您换药。”然后就忙不迭的出去了。
我面对面看着那一双明眸凤眼灌满了病容,启口道:“阿娘,觉得如何了?”
她的表情微微扭动,带着一丝笑意说:“看到娘这样,你是高兴还是难过呀?”
我眨了下眼睛:“看到娘这样,难过。看到太后这样,高兴。您说,复杂不?”
她缓慢的咧开嘴笑:“小崽子,娘做梦了,你想叫娘死在茉城。”
我哄的一下子酸了眼眶,而后避而不答道:“阿娘,交出兵权吧,如今左相被堵在京城之外,在他统领的千牛卫和左右骁卫行动之前,我们务必掌握先机,派兵镇压。而我仅有一个龙武卫是远远不够的!若今次打不垮他,日后险矣。”
她眼珠一动,那上扬的眼角里竟然有些暖意,“还别说,我的小宝儿真会把握时机。我真是把你们兄妹两个生反了。”
“阿娘,先别说其他,晚一时就添一分风险呐!”
她收了表情,正色问道:“若我不交兵权,你是不是就要弑母了?”
我大声:“娘!”
她深呼吸一口闭了闭眼,而后看向于侍中抬了抬下巴:“将金吾卫和神策军的虎符给她吧。”
说了这话,她提了提被头,将半张脸藏进了被子里。
我转身,欣喜的接过沉甸甸的虎符,像是把大好河山都握在了手中。
我说:“娘,离山中央军的呢,一并给我。”
于侍中过来掀开被头问了问,然后摇着头从匣中掏出了最后一块,那最大的一块,呈递到我的手中。
此刻心满意足,我将它们归入匣中,端好了往外走去。
一抬头,见外婆和颜阿秋皆半张着嘴呆站着,我无暇搭理她们的错愕与怆然,守好了虎符大步流星的去了。
时间不等人,当下就召集了众将军御书房议事,今日势必要有拿下左相的定议。
为求速度,只能略过三省调令文书。虽说少了文书,所调之兵便数量有限,但于当前局面之下,已是众将认可的上策。——若交由三省办下调令,胶泥时间不说,三省大员定会全力掣肘。
而后降下圣谕,命信使前往豫州,宣左相即刻返京。
另一边于城中城外布防,必须拦住他派往京中调兵的信使,必须在他跨进京城大门就立即逮捕!
议会毕,刚到正午。
一切巨细安排妥当,将军们领命而去。而我便只需静坐御书房,等待消息了!
随便用了几口午膳歪在书房软塌闭目养神,李成蕴在殿外请求觐见。
宣他入来,我看着这个十月天汗流满头的人不禁笑了:“阿嘟,你可是吃了百年老参,浑身热成这样?”
他满面焦急的凑到我身边:“小菟,晌午时候开始封锁城门,满城禁卫行兵列队,还有许多暗哨埋伏在我李府,你是要干嘛?你是打算对我父亲动手?”
我翕动着眼皮:“阿嘟,前儿谢将军遇刺,太后遭伏击。金将军就往豫州去了。昨儿太后重伤归来。这种种的迹象不是很清楚了吗?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他被我问的一时无话。
我拍了拍他的手臂:“老实跟我交待,你父亲派人刺杀谢添的事,你可否知情?”
他隐隐咬着牙:“仅凭谢将军抓的那几个官奴所言吗?这乃是一面之词!是有人施了苦肉计,故意陷害阿耶!”
我说:“是否冤枉审了便知。况且还有其他证据。再者,就算打眼一瞧,恰好茉城生事,他就去了豫州。恰好金将军赶到,豫州刺史便护住了他。恰好逮住了行凶的官奴,人家就指证了他的属下。哎,怎叫人不生疑呢。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只是怕他拒捕才做了这么多准备,他到底兵权在握,我也是为了免兴兵戈。”
他摇摇头握着我的手腕:“小菟!陛下!你不能这样!阿耶若是入了大理寺,太后与晋王一方,定会置他于死地的!这其中道理不用多说你也清楚!”
我目光泛起灼热,盯着他的眼眸说道:“李成蕴,朕是天子,虽然曾经是他们的傀儡,可朕不愿意当下去了!你爹也好,我娘也罢,只要谁凌驾在天子头上的,定然是朕的敌人!朕说了,你爹是否有罪,朕会秉公审理,依法处置的!”
他站起身欲愤然离去。
我厉声一句——站住!这段时间你哪儿也别去,就宿在甘露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