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公将圣旨放在桌上,对依旧跪着的我们说:“你们来看看,这是加盖了开国玺的传位诏书。”
景逸不敢置信地从地上起身,走到桌前,弯着腰,仔细看那摊开的圣旨。
我也凑过去,看见落款处除了红泥的国玺之外,还有一个微微焦黄的圆印的痕迹,从大小尺寸来看,这应该就是开国玺的印。
“庆国公。”景逸终于相信了自己眼前看到的,急切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世子莫急,容老夫慢慢道来。”庆国公坐下,摆开架势,仿佛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还是皇上陷入昏迷的前一天,庆国公接到了皇上的旨意。来传旨的内侍说,皇上新得了一件前朝名师的字画,宣庆国公进宫共赏。
庆国公与皇上之间相互敬而远之,并无可以评诗论画的交情。皇上故意传了这样一句清清淡淡的邀约,庆国公反而紧张了起来,匆匆赶往宫内。
皇上见到庆国公的第一句话便是,开国玺,失窃了。
庆国公对开国玺不算了解,只知道那是瑞朝宝重,事关皇位更迭的传位诏书必须要加盖开国玺才算完整。
加盖开国玺,并不需要八宝印泥,只需要传位者将开国玺按压在诏书上,便能显现出一个焦黄的印痕。百年来,开国玺的印痕都是传位诏书的真伪证明。
庆国公淌着汗宽慰皇上,说天网恢恢,那窃贼定逃不出皇威,一时失去了开国玺的行踪不要紧,皇上正值盛年,一年半载的还用不上开国玺。
但皇上只是沉着脸,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个卷轴,说传位诏书朕已拟好,遵循祖制,请庆国公在朕殡天后扶立新君。
庆国公接过圣旨,发现这并不是一份新拟的诏书,从墨迹上看已有些年头了。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份传位诏书竟然废斥太子,改立九皇子。
太子是皇上长子,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这些年,皇上更让太子参与了里外朝政,太子甚至开始结交大臣,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圈。
可突然地,皇上拿出了一份诏书,说太子难担此责。不是因为做了什么错事,也不是因为德行有亏,只说他天资不足。
太子如果真是天资不足,他也不会在太子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了。
且不提世人皆知九殿下是被皇上当闲散王爷养大的,即使九殿下天纵英才,但在治国理政这件事上,也不可能比得过已经浸淫朝堂多年的太子。
这份诏书一出,不知要引起怎样的波澜。
庆国公是皇位传承的见证者,本不应该对皇上的旨意做出评判建议,但面对这份过于荒唐的诏书,庆国公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对得起天下百姓。他委婉地建议,兹事体大,请皇上三思。
皇上站在阴影之中说,朕主意已定,不必多言。
庆国公改变战术说,臣斗胆问问原因。
但皇上并不愿意对这份诏书多做解释,只命庆国公保管好诏书,待他百年后,扶九皇子继位。语气之坚定,容不得反驳。
皇上的脸色,沉得像经年生锈的铁,鬓边垂下的两缕发丝也被疲乏染上了颜色,周身弥漫着不愿沟通的氛围。
庆国公推说时辰已晚,想要留宿在宫中,皇上应允了。
庆国公一夜未眠,想着隔日等皇上情绪恢复一些,再找皇上商议此事。却没想到还未等他再见到皇上,就得到了皇上中风昏迷的消息。
皇上昏迷后,内宫和前朝都迅速由太子接管。
“当时,我便意识到,太子可能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皇上才下旨废储另立的。但只有这道圣旨,实在难以服众。若我此时拿出诏书,非但无法让这份诏书昭示天下,反而会让太子铤而走险,谋杀皇上。”
庆国公说:“于是我便拟了一份假诏书,对太子说,皇上宣我进宫乃是要让我起草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他。传位诏书上必须加盖开国玺才能祭入宗庙,但现在不知开国玺在何处。虽然传位诏书并未完成,可目前皇上昏迷,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太子愿此时登基,我愿为他主持继位大典。”
靖安侯夫人起身,向着庆国公一拜:“庆国公为江山社稷考虑,筹谋擘划。若非庆国公以退为进,皇上恐怕难有转醒的机会,难为您了。”
庆国公苦笑了一下,说:“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我身在宫中,想要自保、保住皇上,这是唯一的出路。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即便没有开国玺,继位登基也不会有太多阻碍。我当时堵了一把,堵他是不是在意自己在皇位传承上有污点。”
景逸道:“您赌赢了。”
庆国公说:“是啊,太子竟然真的在意皇位的传承是不是合礼法,他确实尽心地招募天下名医来为皇上医治,等皇上醒来。我将皇后嫁入宫内,也是为了能照顾皇上。我原以为,皇上两三月之内便能苏醒,可迟迟不见好转,药石之法用尽,转眼已过了近两年。”
景逸向庆国公一拜,郑重地问:“那庆国公如今有何打算?”
庆国公理了理衣衫,同样郑重地答道:“皇上亲口托付于我,我定当守诺!要保住皇上性命,就一定要取得太子的信任。两年来,我疲于应付太子,除了等皇上醒来,未能想到反击的方法。”
景逸和靖安侯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靖安侯府愿与庆国公一道,完成皇上夙愿。”
庆国公握住景逸的手,说:“好!景世子可有什么想法?”
景逸道:“庆国公可有想过,太子已身居储君之位,为何要铤而走险,密谋造反?”
庆国公说:“权力近在咫尺,便忍不住伸手去碰,想早一点握在手里吧。”
景逸说:“不仅如此。我们怀疑,太子可能不是皇上的血脉。庆国公对此可有什么听闻?”
“什么?”庆国公略有些浑浊的双眼突然开始闪动。
景逸继续道:“若我们能向天下人证明,太子并非皇室血脉,那他自然得从储君的位置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