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狄四皇子林培，显然和三皇子不是一个路数。

　　他擅长声东击西，不冒进，不贪功，却总是打西延军个措手不及。

　　倘若三皇子是个有勇无谋的，那四皇子就是阴险狡诈的典范。

　　西延军已经习惯了三皇子的打法，却忽然换了四皇子，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战场上临换主将是大忌，这一点在西狄却并无太大关系。

　　因为三皇子本就不讲谋略，只管让士兵冲杀即可，所以士兵们对于换谁做主将本就无异议。

　　林培自当了主将，便派了小股军队，数次滋扰周边村县。

　　虽有甘城，却无法保证周边的小村落的安宁。

　　每每西延军赶到，整个村子已经被屠戮殆尽。

　　“林培不是嗜杀之人，此举只为了给西延一个下马威。”

　　三子派去西狄的细作还递来消息，“林培在军中时，并不着急，好似一点都不介意这场仗是输还是赢。”

　　秦湘觉得，如果让他们选择一个人，他们宁愿要三皇子。虽然三皇子手段残暴，可比起四皇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更好对付。

　　眨眼间，便已经入了春。但因为西狄军队滋扰，春耕已经受到了影响。百姓们苦不堪言，陆陆续续都有人搬离故土。

　　秦湘随着军队见到不少空无一人的村落，只剩残垣断壁的村子，更是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

　　从第一次见到的唏嘘，第一次毫不掩饰的呕吐，如今她在路边见到尸骸已经可以做到目不斜视，淡然自若。

　　战争是残酷的，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毫不掩饰的屠杀，更是背离了人权的冷漠。

　　秦湘怀念起了现代社会的文明，即便外部总有战争，但伟大的华夏总能保证自己的人民安全的享受着国家带来的一切福利。哪怕日光下有黑暗，比起一些国家百姓盼不到的黎明，华夏无疑能让人民感到安心。

　　“又睡不着？”

　　夜里，韩云霄轻声问。这几日秦湘的睡眠一直不好，夜里总是辗转反侧，人憔悴了许多，眼看着都瘦了一大圈，令他很是心疼。

　　韩云霄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哄着她快些回西京，她又不肯。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韩云霄被这八个字震动了，空落了的半边心房，被温暖盈满。二十几载人生，原来只是为了这一刻。

　　“无事。”秦湘摇摇头，将身子贴近他的怀抱。“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她从来不是大女人，虽然有自己的事业心，可想的也是‘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的田园生活。她害怕麻烦，讨厌杀戮，所求的只是一世安宁。

　　然而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在冷兵器时代，血与火的洗礼，跨越了整个历史。

　　她甚至有些怀念还在那个小小村子的日子，即便有王氏他们针对，也比让她面对死亡的感觉来的安心。

　　“总会好的。”她这样说。

　　第二日，天刚亮，便有故人至。

　　“王公公？”

　　秦湘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王公公。比起在京城的富态，他可是消瘦了不少，一看就是遭了舟车劳顿的罪。

　　王公公见到秦湘时，还能勉强拱手请安。不过看他颤抖的双腿，就知道那匹黄骠马没少折腾人。

　　秦湘忙将人请进毡帐，询问他来甘城的目的。

　　“杂家是受了陛下的旨意，来甘城押运粮草……”王公公边说，边给了秦湘一个眼神。

　　秦湘立即屏退众人，毡帐里只剩下韩云霄和王公公三人。

　　“杂家此次来，除了押送粮草，还带来了陛下的密旨。”

　　让秦湘意外的是，王公公竟也并未宣旨，而是直接将圣旨递给了韩云霄。他粗粗看过后，剑眉微皱，“陛下这是何意？”

　　王公公轻笑了下，带着一丝笃定说：“将军无需担忧，陛下已令人增兵，不日将抵达甘城。据消息称，西狄皇帝命不久矣，太子林战即将继位。西狄皇室斗得很厉害，加上又无粮草，前线支撑不了太久。”

　　秦湘犹豫了着，该不该将他们对林战的推断说给王公公听。假如按照他们的推断来看，四皇子是林战推到前线的炮灰，这场战场是胜利还是失败，林战都不在乎。所谓战争，只是林战用来铲除异己的一个手段而已。

　　林战藏的太深了，他欺骗了所有人，让西延军和西狄军踏入圈套，争个你死我活。

　　他就是疯子，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秦湘有些担忧，不禁将问询的目光看向韩云霄。

　　韩云霄看了秦湘一样，点了点头。

　　秦湘这才开口：“关于战局，事实是这样的……”

　　王公公听秦湘说完，脸上的表情岂止是瞠目结舌可以形容的。他如何都不会想到，林战竟真是个疯子，竟然想到这种办法。

　　“那……西延增兵，岂不是正中林战的圈套？”

　　“西延有补给，打消耗战西狄必定不是咱们的对手。现在最大的威胁反而不是林战，而是这个弄不清路数的四皇子林培。”秦湘分析道：“按照送来的资料看，林培有意皇位，这些年一直和三皇子斗得你死我活。可奇怪的是，在公开的场合他和林战并没有产生冲突。

　　连外人也不清楚他们之间是否敌对，而且林培和大皇子关系十分亲近。甚至有人曾怀疑，大皇子一脉也为林培称帝做了助力。他现身战场，又声东击西逐个击破的策略，显然和他以往对外的形象不符。”

　　王公公一听，连连摆手：“西狄大皇子为林培铺路绝无可能。太子和他虽然不是同一位母亲，但却是被大皇子一手带大。”

　　这个秦湘也有听说，大皇子是西狄皇帝还是太子时期就有的子嗣。此后数年，宫妃一直无所出，直到他荣登大宝，迎娶皇后，当时还是二皇子的林战才出生。

　　因此，一度有人怀疑，是皇帝用了某种手段，阻止子嗣的诞生。

　　林战出生后，皇帝正忙于朝政，皇后又陷于产后抑郁，那时已经知事的大皇子带着林战，一直将他养到五六岁。直到林战被立为太子，其他皇子才陆陆续续出生。

　　这种情形下，大皇子即便为林培铺路，也不会做的这么明显。何况，大皇子和林战并无冲突。甚至大皇子的生母，也对林战颇为喜爱，以至于皇后对这位婉贵妃尤其敬重。甚至在婉贵妃因病薨了后，抄了一整年的佛经为婉贵妃祈福。

　　大皇子无实权，如今只是一名闲散王爷，皇后和林战有什么讨好的必要？这样做对比，林培的行径就尤为可疑。

　　“难道他已经猜到了林战的目的？”秦湘只能如此猜测。

　　韩云霄抿了抿唇，对此一筹莫展。

　　让他领兵打仗还成，可要论阴谋诡计，就不是他的强项了。如这种搞阴谋的，他可是敬谢不敏。

　　“王公公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歇脚再论其他吧。”韩云霄招来亲卫，让人给王公公安排住处。

　　王公公眸光微闪，“那杂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人离开后，秦湘看向韩云霄，神色莫测道：“你和王公公之间在耍什么眼色？”

　　之前在西京时，她就觉得奇怪了。王公公和韩云霄之间似乎存在着某一种默契，两人看起来不熟，可深究下又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亲近。

　　“想知道？”男人促狭道：“那就亲夫君一下。”

　　秦湘瞪了他一眼，纤纤玉指掐上他的脸颊，“我让你皮！”

　　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拉扯。韩云霄连连讨饶，捧着秦湘的手指吹了吹，“那我只能将隐藏多年的秘密告诉娘子了。”

　　秦湘翻了个白眼，发觉自打来到甘城后，韩云霄就好像暴露了一样，整个人都变得痞里痞气的。后来对比三子他们，她总算知道是哪里眼熟了。就韩云霄这样，根本就是个老兵油子。

　　“事情是这样的，我与王公公相识于……”

　　故事不长，寥寥数语足以道尽。

　　秦湘也知道了一个为国为民的宦官，是如何在皇权之下，悄悄往边关送消息的。

　　“他这样，就不会惹来陛下猜忌吗？”

　　韩云霄环抱着她，对王公公观感十分复杂。

　　“他为了西延，即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与其说他终于皇帝，倒不如说他终于这个国家。我总担心，有一日他自以为的好，会给西延带来大麻烦。所幸，他知道的心里一直有一杆秤。”

　　王公公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他的心全向着国家，向着百姓，无异于对皇权的蔑视，是对当下社会的反抗。

　　假如给王公公一个机会，他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政治家。

　　“难怪当初你逃的那么快。”秦湘说的自然是韩云霄辞官离开，不等皇帝派的人抵达边关，他就已经悄然消失在山林中的过去。

　　“要不是他派人送来消息，我仍旧被蒙在鼓里。”韩云霄不怕死，却不想死的不明白，甚至在死后还要背着一副骂名。

　　“我们该好好感谢他。”

　　韩云霄却道：“放在心里就够了。他是天子近侍，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不同的含义。我要是和他走得近，不仅会招致猜忌，就连他自己也会被老皇帝防备，极有可能丢了性命。”

　　秦湘心中一叹，在这个封建社会制度下，要想活的通透，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像王公公这样的人，不能说对这个国家的带来多大的改变，但有好处，也有坏处。

　　他对皇权没了敬畏，要是有一日做出什么危害国家的事，秦湘也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