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瑾盯着我,半晌,开口。
“既然如此,还是麻烦你了。管家,送一下。”房间里昏暗的光线给他的另外半边侧脸投下暗影,使我莫名有些心虚。装饰华丽的闺房中,煞气浓浓环绕,我不得不放弃。
转身,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缓缓崩塌。
晚上,我回到家。
小风已经把晚饭煮好了,坐在桌子前乖乖地等着我,煤油灯亮着,房间显得昏暗,却也十分温馨。
外面刮了一天的风,我从暴风中走回家来,微凉的身体在这一刻得到了明亮的温暖。我抬头,扫视着这个房间,虽然破旧窄小,但它是我和小风的家,是我们唯一依靠的港湾。在这个乱世,难以谋生的岁月里,我得以苟且休息。
我今天又是什么生意都没有收获,可现在却感觉到饱。饿了一天的肚子,大概疲倦,也没有反应了。
小风看见我,懂事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接过我的东西,把我拉到桌子前坐下,替我盛热腾腾的饭。
然后他在对面坐下,一张俊俏瘦削的小脸笑眯眯望着我,“姐,吃吧。”
这一瞬间,我的鼻子突然发酸。
我忍住,低头,捧过饭碗,打量着桌上的唯一一个菜碗,里面的青菜还不少,就这么吃一顿可以顶一天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问道:“哪儿来的青菜?家里不是没有菜了吗?”
“噢,隔壁家罗爷爷送的。我们的厨房不是一堵墙连着吗?他说连续几顿没有听到我们家的炒菜声了,中午就给我们送了点青菜过来。”小风歪着脑袋看着我:“姐,你吃啊。”
我眼睛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湿了整张脸。
我不想这么脆弱的,可是连续一段时间来,穷困的状态已经快要压抑死我的精神,生活的压力是如此厚重。而且,因为我有一个弟弟,我不应该让他这样跟我受苦。
“姐,你哭什么?快吃吧,待会儿菜都凉了。”小风伸手替我抹去眼泪。
“小风,你放心!”我用力一拍桌子,擦干眼泪,信誓旦旦地说:“明天我就上门去找生意,一家一家地问,我就不信找不到生意了!”
夜里,星光消失,乌云笼罩。白天刮了一天的风没有停歇,夜间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这让夏末变得凄冷而充满寒意。雨水从破碎的瓦缝中渗透进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泡出一地潮湿,让人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才知道,城里出了事。
我自己明明是个算命的,可我却不能给自己算!
清早集市,我依旧坐在我那万年不变的摊位前守着生意,等着集市散去后,就准备一家一家地去找生意。谁知,街上的人们来来往往七嘴八舌讨论着,我多少就听到了一些风声。
“哎哟,你还没听说呐?那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儿啊!我们家那人,拉人力车回来,亲口告诉我的……”
“没错吧?要真是这样,那可就乱了……”
“现在都宣扬不要迷信,不要迷信!以前吧,大家老百姓多少都信点这种东西,可现在出了事,谁还敢去算命啊!坑人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里面可有学问呢。”
“哎呀,现在是不管你信不信,都不让你信!人家上面发话了,全城搜查,算命的、看风水的,一律不让明摆着干活!”
我听到这里,身子一颤!
发生什么事了?
不让干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赶紧抓住一个过路的大妈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妈一看我是个算命的,两眼一紧,缩到里边来,压低声音说:“哎哟,小师傅,你还没听说呐?昨儿晚上……”
“昨晚?”我眉头一紧。
“可不是嘛!我跟你说啊,你赶紧把这摊收了吧,这段时间避避风头,免得出事进去蹲着!这城里都开始打压了,我劝你保命要紧!”大妈上下打量我,充满怜悯:“唉,这么年轻的姑娘就出来混算命,真是可怜,赶快收拾收拾吧……”
“等等,”我拉住她,急切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麻烦您给我说说清楚。”
“来,你过来。”
大妈声音压得极低,待我耳朵靠近,才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那个恶霸军阀吧?姓刘的!前几天找人算命,问他儿子这年头去北平能不能混个大军官出来,算命的就顺着他说是,还收了人好多钱,给人支招,结果……”
噢,我几乎已经猜到后续的事情了。
“结果,人儿子刚到北平就出了事,不知究竟牵扯进什么乱子里,让人给一枪崩了!”
果然如此,我扶额,叹口气,额头抽搐了一下。
哪来的算命的?懂不懂行规了!这行不管是真会算还是假会算,都得遵守规矩,那就是不要乱说话——要是出个什么事儿,岂不把同行都祸害了?我们这还怎么混得下去!
大妈接着嘀咕:“那个算命的,就是个骗子!拿了钱便跑路,刘家人影都找不到。如今那刘氏怒火冲天,说要给儿子报仇,找遍全城也要把骗子揪出来!还借着自己恶霸势力,打着反封建旗号,说要让城里算命师都关门……”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关门?这段时间本来生意就凄凉,还关门?我真是倒霉了,还准备一家家去找生意呢,现在换行都来不及!
“大妈,这些您听谁说的,可靠吗?”我心一沉,有些着急,追问道。
可是,大妈还没来得及回答,街上就一阵乌烟瘴气了。马蹄声奔腾而来,在大街上引起一阵喧哗,人们惊慌失措,几乎是转瞬间落荒而逃,视野里灰尘四起,混乱不堪。
“来了,清理人了!”大妈尖叫一声,抱着菜篮子赶紧往家跑。
前方,尽头处冲出一批骑马的军士,一边扫视街道两边一边嚷嚷,把大家吓得不敢再吭声,匆匆忙忙往家里赶。我低头一看,见自己正穿着一身“大师”模样的灰大褂,赶紧离开我的摊子,站到对面药铺门口,转身,背过脸去。
很快,我感觉那批人经过了这里。
声音稍稍安静了些,马蹄声缓慢下来。我不敢回过头去看,只能侧脸借着余光打量,果然,他们正盯着我对面的摊子呢!
“来人,先把那摊儿收了!”我听见一个领头大声呵斥。
接着,就在我以为他们要离开时,那个领头忽然瞟见我了——也是嘛,平白摆着一个算卦摊子,又没人守着,那不是很奇怪?
“喂,说你呢!”
我听见身后传来响亮的喊叫,很明显,那是在唤我。我假装没听见,站在药铺门边东擦擦西摆摆,假装整理打扫,谁知对方还是不肯放过我,下马走了过来,气势汹汹的,一把拽过我肩膀!
我转过头去,只见这胖军官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地打量我,模样让人生厌。他身后站着一队小兵卒,满是盛气凌人的架势。
我喉咙滚动了一下,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茫然,“军爷,什么事呐?”
对方冷哼一声,细缝里的眼睛贼精,余光瞟了眼我那空落落的铺子,指着严声质问:“你的摊儿?”
不过多时,街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都跑光了,周遭一片寂静,空气紧张。此时的气氛犹如箭在弦上,我暗自掐着手指,笑了笑,好奇地问:“军爷,您这说什么呢,对面那摊我不知道是谁的呀!”
“是吗?”那“满脸横肉”嗤笑一声,面色狡猾,上下打量着我的衣着,看得我倍感惊悚。他的眼睛里都是阴森森的光泽,最后,他一把抓紧我的手肘,厉声呵斥:“不知道?不知道你穿这一身衣服?”
我的手肘被掐得生疼,出于本能反应,我一下子甩开了他,这更加把他惹怒了。一言不合直接掏枪,顿时枪头就对准了我的额头。
里面,药铺里的客人吓得团团乱窜,全从侧门跑掉了。
我身体一僵,都不敢开口了,但是我心底石头已经落地。
刚刚他拽住我手那刻,我看到了幻象,他最后转身走人,我没有事。不过,虽然知道,可现在对方枪头就这么指着我,任谁也会感到害怕。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就……
“老子再问一遍,听清楚了,这摊铺,是不是你的?”他大声质问我,一手指着我的摊铺,粗黑的眉毛凶得像把刀刃,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是日子贫困了无生计的时候,又碰上这种事,看来我在这行短时间是混不下去了!
“不是啊,军爷,我在这药铺里打杂呢,对面那摊铺我不知道谁的呀。”我满脸茫然,尽量做出一副诚实的样子。哪知道他越过我就跨过门槛往里面走去,边走边大声呼唤着:“掌柜的,出来!给我看看,这女的是不是……”
“哟,这不是林爷嘛!”
我正闭眼纠结着,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的声音,万分熟悉,带着不冷不热的笑意,漫过我的耳朵。我赶快睁眼,只见果然是他,余木舟!
他怎么来这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