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微怔。
擦个地板,已是他的随心所欲了么?
她垂眼看着,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啊!一时沉吟不语。
“她所言,是真的么?”完颜宗廷忽道。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可七娘却明白。完颜宗廷问的,自然是归宋之事。
七娘遂道:
“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吧!”
“你倒坦荡!”完颜宗廷气极反笑。
七娘却正色:
“君子坦荡荡,我的先生教导过。”
完颜宗廷一声冷笑,一掌拍向桌案的腿。桌案一抖,七娘的字也歪了。她懊恼地蹙了蹙眉。
“你能一日不提他么?”他没好气道。
“可我心里有他。”她道,像是说一件理所当然的家常话。
心里时刻都装着,提与不提便没了比较的意义。
完颜宗廷讪讪。
已整整一年了,他明白,在有关陈酿的事上,她连呈口舌之快的机会亦不会给他。
既如此,他也不会给她归宋的机会!
“我不明白,”完颜宗廷道,“你一心归宋,为何扬名?如此,皇帝看重,如何放你归宋?”
“我若默默无闻,被你长日关在九王府,你可会心软放我?”七娘道。
完颜宗廷笑着摇摇头。
“这就是了。”七娘淡淡一句。
什么叫,这就是了?
不扬名,她定然无归宋的机会。可扬名,就有了么?或者说,她其实并未想好下一步,只是试试看有没有新的机会?
这女人,竟还是在赌么?
完颜宗廷凝视着她,缓缓站起身。
他整了一回袍服,忽正色道:
“明日进宫。”
说罢,他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拖。
完颜宗廷从前说进宫,是朱凤英召见;而如今,则是金主。
看来,自己的文章越发受看重了。
七娘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情望得很远。酿哥哥,蓼蓼护着大宋的文脉呢!你说过,留着大宋文脉,大宋便不会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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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宗廷负手步回书房,一直想着七娘的话。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扬再大的名,金主亦不会无故放她归宋!况且,她的名,如今还是金国九王府侧妃乌林袅袅。
这样的名,如何归宋?
完颜宗廷一瞬心慌。他讨厌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此前未曾将她扬名与归宋联系起来,既有关联,他便要权衡一番了。
她的名,是否扬得。
他大手一挥,忙唤了侍从入内:
“将侧妃近来的文章都抄一份给本王,再去看看学子、官员以及宫中的议论。”
侍从应声,不敢耽搁。
时至傍晚,侍从才回到书房回话。
“说。”完颜宗廷一面看文章一面问。
“王爷,”侍从行礼,“学子们最热忱,一心追捧,还有常有论学之事。如今学堂一片崇汉之风。”
“官员们亦如此?”完颜宗廷握着文章的手紧了紧。
侍从接着道:
“官员们自有矜持,面上虽不如学子们疯狂,可私下搜罗汉学典籍、研习经典更甚。甚至汉官们如今亦颇受礼遇。至于宫里……”
侍从顿了顿。
完颜宗廷抬眼看去,只道:
“吞吞吐吐,有甚说不得?”
侍从行了一礼,这才答话:
“倒也没什么。不知谁传出的,说王爷待侧妃极好,正是因着侧妃的汉学之才。如今……如今连王妃亦让侧妃三分。”
完颜宗廷嘴角轻勾。
传出这话的,除了朱凤英还能是谁?
“继续说。”完颜宗廷道。
“此前皇上召见侧妃,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后妃们闻着,自然纷纷效仿。因着朱妃为汴京才女,听说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完颜宗廷挥挥手,打发了侍从。
他望着满案几的文章,神情黯了黯。
就这些文章,竟掀起了金国的汉学之风?是他低估了谢七娘,还是低估了金人对汉学的疯狂?
或者说,低估了汉学本身的力量。
他指尖摩梭着篇篇锦绣文章,有些莫名的震惊,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哪里是要归宋?
她分明是要将大金变成大宋!
将金人变成宋人!
她所谓的归宋,原来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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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的小王爷啊!怎跑此处来闹?”一群金宫侍女追着一华服少年。
她们面色焦急,亦步亦趋,又不敢真抓,只得不停地劝。
小王爷约莫十二三的年纪,浓眉阔面,手中拽着几篇新得的汉学文章,一一躲过侍女。
“我爱在何处就在何处!”他哈哈笑道,“你们是侍女还是侍卫?成日不伺候人,只知道抓我!”
说罢,他一个转身便往门边溜去。
咚!
不提防,正撞上一人!
中年男子的黑影压下来,蹙眉望着他。侍女们一惊,忙齐齐行礼。
“皇……皇叔。”少年退后一步,挠着脑袋傻笑。
金主跨门而入,一面又朝少年招手:
“阿亶,都多大了,大殿内瞎跑什么!皇叔在你这年纪,已上过战场了!”
完颜亶嘿嘿笑了两声,举起手中文章晃了晃:
“皇叔上战场,阿亶上考场。”
金主摇头笑笑,打发了侍女。
他膝下无子,最宠爱的便是这个侄儿。完颜亶本是先皇完颜阿骨打的嫡孙,身份贵重,故而更加悉心培养。
金主去过他手中文章,看过一回,笑道:
“又是九王府那侧妃的文章啊!倒是好文章。”
完颜亶重重点头:
“针砭时弊,很是过瘾。汉学博大精深,阿亶心向往之啊!”
这个侄儿,自小便痴迷汉学。有时兴起,甚至穿了汉服做汉人打扮!
于此,虽有些过,金主却也不说什么。
一来,孩子小,实在是心疼宠爱;二来,学问之上,金不如宋,却也是无可辩驳之事实。
故而,完颜亶在家研习汉学,在外推崇汉学,他也并未阻止。
“阿亶,”金主道,“你自己的文章如何?光看旁人的,可莫误了自家功课。”
金主为完颜亶请了汉学先生,日常功课也都问着。只是,听闻他近日文章有些携带。
完颜亶也不遮掩,只道:
“皇叔,实不相瞒,阿亶确是有意携带。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而如今的先生只知传道授业,却并未真正解惑。实在是不闻时事,迂腐得很。”
金主饶有兴味地看向他:
“你想如何啊?”
完颜亶清了清嗓,仰头道:
“阿亶要自己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