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廷的目光蓦地冷了几分,直朝谢菱看去。
似一根根冰针,毫不留情地刺向她。
他又看了袅袅一眼,只道:
“侧妃大病初愈,应于府中静心调养。况且宫中多贵人,拖着病躯,未免冲撞。”
袅袅立在一旁不言语。
对于进宫,她还没什么思及过。
谢菱笑了笑,近前几步,自有一番亲昵。
她拉过袅袅的手,含笑望着完颜宗廷。
完颜宗廷心头一紧,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谢菱方道:
“原是朱妃生辰,一介汉妃罢了,不去本也没什么。只是父皇宠幸颇重,六宫命妇无不道贺。”
她顿了顿,缓缓转头看向完颜宗廷:
“王爷自是顾惜侧妃的身子。可她若不去,又将父皇的体面置于何地呢?又将……侧妃的处境置于何地?”
谢菱这一连串的话,滴水不漏,直将完颜宗廷逼至退无可退之处。
她明知他会生气,明知他会恼怒。
但她敢!
她知道他离不开她。
袅袅兀自思索半晌忽道:
“如今除了不记事,身子本也无碍了。想来,王爷是怕我记不起人,席间胡乱言语。”
她看向完颜宗廷,又道:
“只是,我若告病推辞,似乎也不是应有的礼数。王爷放心,我只跟着王妃,不讲话也就是了。”
完颜宗廷沉着眸子,心下更是沉闷。
进宫,于王府侧妃而言,本也是避无可避之事。
可他心头却隐隐发慌。
袅袅这张脸,如何能瞒过朱妃?
完颜宗廷阴沉着脸不言语。不能拂父皇的脸面,亦不能教朱妃见她,哪有个两全之法?
谢菱,太会打他的七寸了!
“王爷?”袅袅见他不应声,试探道,“袅袅不会惹祸的。”
完颜宗廷依旧默然。
谢菱遂道:
“王爷,臣妾且说个寻常道理。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朱妃再发疯,也不至扣下咱们侧妃不放啊!”
完颜宗廷不动声色,眉头缩得更紧。
倒是袅袅,蓦地生了半分惊恐。
发疯?扣留?
这些字眼没来由地吓人。
谢菱见她如此,心头暗暗嘲笑,却道:
“侧妃有所不知。朱妃是宋地掳来的,被父皇临幸之前,日子并不大好过。故而,时有些神志不清,爱讲胡话。”
袅袅心下生奇。
这等半疯模样,竟成了宠妃?未免太蹊跷了些!
袅袅兀自盘算一番。
其实,何止此事呢?
自打苏醒,九王府的人,九王府的事,就连眼前这片莲塘,都太蹊跷了!
她深吸一口气,向谢菱道:
“王妃放心。我只跟着你,不多言一句,亦不会故意招惹。”
她要进宫。
去那个完颜宗廷极力回避的地方。
或许,一切秘密,一切蹊跷,都能在宫中寻得答案。
完颜宗廷似吃了一记闷亏,还不得诉苦。
他冷眼看着谢菱,一面向玉戈道:
“先送侧妃回去。”
这没来由的一句,玉戈也不多问,便扶上袅袅。
袅袅看着眼前反应怪异的完颜宗廷,更是坚定了进宫之心。
她不愿就走,只做委屈状,道:
“王爷是嫌袅袅笨,还是身份低,不配入宫?”
进宫赴宴,本是皇亲的权利。
闻得此言,完颜宗廷与谢菱皆蓦地一怔。
身份低?
这样的话自她口中说出,还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从前在汴京时,那样高不可攀,高高在上之人。
竟对着眼前二人自称“身份低”?
二人皆有些不知所措。
完颜宗廷缓了缓气息,方道:
“你别多想,此事从长计议。”
袅袅闻言,只得告辞。
她想耍赖似的央他应下,但不可!
连日的相处,完颜宗廷的缜密与细心,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再央求下去,只怕会疑她别有用心。
袅袅渐行渐远,忽轻叹了一声。
可自己与完颜宗廷是夫妻啊!果真需得如此小心翼翼去算计么?
她为此感到不屑又失落。
袅袅回头看去,莲塘边唯有完颜宗廷与王妃谢菱。
二人静默对着,又似在说些什么。
商量是否该让袅袅进宫么?
袅袅蹙了蹙眉。身为妾室,任人摆布的滋味,可真不自在。
但她依稀记得,有人说过:
她可以做自己的主!
袅袅蓦地顿住脚步,心下又一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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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要作甚!”完颜宗廷冷着一张脸,语气也冷。
炎炎夏日,谢菱只觉拂面的风比严冬还凌厉。
都说金地寒凉,宋人多有不惯。眼下看来,果然不假。
她忽轻笑一声:
“臣妾分明在帮王爷,王爷为何总不领情?”
他转头看她,神情忽变得**而危险。
只听他道:
“帮本王?王妃有心了。”
完颜宗廷含笑。
她何止有心?心眼多如针孔,又细又密!
谢菱摇摇头,垂下眸子:
“夫妻多年,王爷还是不信臣妾。”
她近前一步,仰面逼视他:
“王爷怕是忘了,臣妾是狈。”
“那本王这头狼,做得可真憋屈!”他亦直直回视。
谢菱转头一笑,退后一步,道:
“她进宫,乱的是朱妃阵脚,王爷怕什么?”
完颜宗廷忽而一怔。
谢菱笑笑,接着道:
“如今,她身为王爷侧妃,不过是依附于你身上的蓼丝,连狈也算不上!要捏死她,岂不是太容易了些?”
完颜宗廷心跳漏了一拍,忽觉周身浸满寒意。
“有我在,没人能捏死她。”他道,自有一番斩钉截铁,“包括你。王,妃!”
人事地位皆不同了,如今的完颜宗廷,有底气说这话。
谢菱掩面一笑,像听了个笑话。
她道:
“王爷痴心,臣妾明白。可朱妃,她不明白。”
此话既出,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在朱妃眼里,袅袅不过是九王府的人质。
足以威胁朱妃的软肋!
谢菱接着道:
“这些年,王爷一直不得重用。好不容易有些战功,又被旁人分得干干净净。焉知,不是朱妃在吹枕边风?”
朱妃恨透了他们夫妻,几人皆心知肚明。若非她从中作梗,九王府早已如日中天。
完颜宗廷近前一步,挑起谢菱的下巴:
“王妃好聪明,倒是本王当局者迷。”
谢菱偏头含笑:
“王爷是为情所困,一叶障目!”
完颜宗廷低头一笑,朝她嘴上一啄:
“王妃的大道理讲得真好!但别以为,我不知你想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谢菱想让袅袅记起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