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霎时愣住,不能言语。
绍玉亦愣住了。
他蹙眉望着王環,又看看七娘。
一时间,心下一紧。
那幅万寿图很是气派,约摸与王環等高。装裱精细,也见出极为难得的心思。
但这些,远非此幅《万寿图》的惊艳之处。
卷轴展开,众人才惊觉。
其字迹端丽,泛着耀眼的金光。细细看去,每个“寿”字皆覆一层金箔。
四下一片哗然。
王環却气定神闲,颇有修道之风。
王夫人扫过一眼。
这个寿礼,既气派,又带着文气,用心之处也都摆在面上。
她微微含笑,看来,王環回府之心很是急切了。
王夫人遂让丫头扶了王環起身,一面又唤她坐。
那样的态度,不亲昵,亦不疏远。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王環心下沉了沉,却无怨怪神色。
来此之前,已知王夫人是这般态度了。
当年她闹出那些事,本是因着对绍玉的痴心执念。虽说是养女,到底辱没王家门风。
况且事关亲子,王夫人又如何不防着?
王環行过一礼,含笑入座。
余光正扫着七娘。
她转头看来,七娘一惊,心已提到嗓子眼。
谁知王環只温和一笑,朝她轻点头。
七娘背脊一僵,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直顺着脊柱往脑中渗。
她避开王環的眼神,紧紧握住杯盏。
谢蕖蹙眉,扶上七娘的肩,七娘却猛地一颤。
“别怕,”她安抚着,“那些事都过去了。”
七娘摇摇头。
她怕的并非从前之事。
而是归来的王環。
那幅贴金箔的《万寿图》,与自己备的寿礼不谋而合,还更能讨好些。
若非无意,那便太可怕了!
更要紧的是,她的《万寿图》如何送得出?
七娘正发愣,一丫头忽至她身后。
她认得,那是绍玉的丫头。
“小娘子,”那丫头也不多言,塞了个锦盒至她手中,“解燃眉之急。”
说罢,匆匆间,她便转身而去。
七娘抬眼看向绍玉,又打开锦盒看一眼。
竟是一支多宝金簪!
“寿”字底座上,镶嵌着珊瑚、玳瑁、祖母绿。
这是……绍玉为她备着的寿礼!
方才那丫头送过锦盒,一面行一面吐了口气。
三郎君本让她放回去,才又叫取来,真是朝令夕改,摸不透的脾气!
“请谢小娘子拜寿!”
有丫头高声道。
王夫人身居国夫人之尊,自然当得起这等礼数。
一时间,众人又朝七娘看去。
七娘一手握着金簪的锦盒,一手握着万寿图卷轴,犹豫不决。
那金簪华丽贵重,王夫人定知是绍玉的手笔。
到时,是否更生气?
可那幅《万寿图》……
前有珠玉,如何好再献一个?
七娘沉下气息,起身至堂前。
她怀中所抱,正是《万寿图》!
七娘款款行来,于礼数气度之上,无可指摘。
虽衣饰不比从前,却不曾辱没世家之风。
众人目光俱随着她。
座中之人,有新贵,亦有旧臣家眷。
当年谢七娘何等风光?就算不曾见过,她的名号,谁人不知?
前日她的文章传出,扬州城霎时沸沸扬扬。
众人好奇之心乍起,不时探一探头。
只见她怀抱卷轴,与王環无二。
众人更是生奇。
七娘目不斜视,只让丫头将《万寿图》展开。
她端端行礼,道:
“谢氏七娘,恭贺夫人寿辰。”
《万寿图》既出,四下一片诧异!
夫人们面面相觑,又有人偷视王環。
王環神色暗了暗,转而又含笑相视。
七娘接着道:
“此图为七娘手书,虽耗费许多时日,却不比王小娘子贴心亲近。还望夫人不弃。”
王夫人审视她几眼,笑道:
“都是心意,婶婶都喜欢。”
七娘复行一礼,遂回座去。
王夫人的目光却随着七娘,不曾离开。
她转而笑了笑。
这些孩子,皆比从前更多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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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寿礼相撞之事,扬州城中不免许多议论。
“听说了么?王夫人寿宴上……”
话音未落,有人便接话:
“怎么不知?二位小娘子的寿礼相撞,有的笑话呢!”
“怕是只谢小娘子是个笑话!她家道中落,送出的礼自然寒酸些。”
“话不能这么说!谢小娘子才名盛,那字也更好!”
“是了。写字讲究筋骨,整那金玉其外的作甚?”
……
市井之上,百姓各执一词。茶余饭后,倒也消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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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如今外头多有议论呢!”一丫头正打帘子。
王夫人拿簪头拨了拨炉中香灰,含笑道:
“既是议论,总会不绝。”
丫头很是机灵,见王夫人拨香灰,忙赶着添了几枚香饼。
她又道:
“此番,谢小娘子的脸是丢大了。”
王夫人放下簪子:
“如今都说她的字好,哪里丢脸了?”
她才学掩于《万寿图》间,不显不露,淡然从容。
反观王環,装裱精美,却在最要紧的字迹上,落了下乘。
博学之人见着,也不知是谁丢脸了!
丫头笑笑,只道:
“不过,总是她学咱们家小娘子的!当年显贵,如今也算不得什么!”
她这话,自是恭维讨好。
可王夫人心中明镜似的。
这绝不是七娘学王環。
一来,先不论才学,作为寿礼,确是王環的《万寿图》更合适。
七娘何必学来打自己的脸呢?
二来,《万寿图》繁复,并非一时所成。
王環初至扬州,七娘又何从打听她备的寿礼?
要么,真是巧合。
要么,便是王環有意挑衅,寻七娘的难堪!
她身为王府小娘子,要打听七娘备的寿礼,必不费吹灰之力。
王夫人蹙了蹙眉。
王環不省心,谢七娘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从容献礼,不就是告诉王夫人,此事与她无关么?
可王夫人不知,七娘还存着另一分心思。
若拿出绍玉给的多宝金簪,只怕王夫人疑心上来,更不好辩白。
而于《万寿图》,七娘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
丢脸又何妨?
装帧华丽,而字迹不佳,金玉其外的体面,不要也罢!
谢七娘自有谢七娘的体面。
正如陈酿从前所言:笑骂由人笑骂,我行我素而已。
但这些,王夫人是思及不到的。
“夫人,”帘外忽有丫头通传,“二郎君着人来。”
王夫人遂抬了抬手。
只见李蔻趋步进来,满面春风,唇边还挂着兴奋的笑。
王夫人一愣。
这丫头不像不稳重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