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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阵子8

小先生请赐教 沐清公子 7097 2022-11-05 01:07

  哒哒!哒哒!

  哒哒……

  山谷中回荡着起起落落的马蹄声。

  焦急、不安、酸楚,俱隐在这一片马蹄声中。

  徐秣紧握马缰,深蹙眉头。

  风在他耳边簌簌地过,虽是春风,却似冬日里一般逼人。

  此时的他赏不知,不论他行得再快,终究晚了一步。

  待他再至营地时,只见得凄凉一片。

  夕阳之下,满地的尸横遍野,血肉模糊。

  这些,皆是宋人!

  看来,九王爷是速战速决了!

  没了徐秣的张政,便似没了心脏的四肢,溃不成军!

  徐秣倒吸一口凉气,却猛地呛了两口。

  连这空气,都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强压着心头的不安与躁动,四下扫了一眼。

  身后的兵士有的惊愕未平,有的早已满含热泪。

  地上躺的,是前些日子还一同吃军粮的兄弟。

  而如今,却是生死之隔!

  徐秣将眉心蹙得更紧,忽踉跄了几步。

  侍从一惊,忙上前相扶。

  徐秣一把推开他,霎时向战地奔去。

  才奔几步,却又猛地顿住。

  脚下踢着的,是昨日还眉开眼笑的二牛!

  徐秣足尖发颤,只觉站将不稳。

  身旁的树梢上,挂着郭大状的胳膊。

  他的胳膊,有个梅花型的胎记,为此,兵士们总打趣他娘里娘气。

  徐秣猛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可这些,他不是早料到了么?也有了心理准备!

  但为何,一切赤裸裸地入在眼中之时,却依旧猝不及防?

  他强咬着牙,不敢再看。

  此处,有个他最想见,却又最不敢见之人。

  “呀!”忽闻有人惊呼。

  “这……这不是张……”

  还未言罢,徐秣猛地回头。

  张政!

  他攒紧拳头,朝那处挪步。每挪一步,越发确定,也越发艰难。

  那是张政!

  一个没有呼吸的张政!

  只见他歪倒在杂草之上,四周已染得血红。

  他身中数箭,佩剑早被金人掠去。战衣破烂,见出密密麻麻的刀痕。

  血已然凝结,却依旧触目惊心。

  他没有闭眼,只铮铮望天。

  不服,亦是不甘。

  徐秣勉强提起一口气,三两步行上前。

  “抱歉,”他低沉着声音,“我来晚了。”

  他一面说,一面抚上张政的眼。

  安息吧!

  这片山河,还有活人护着。

  徐秣带着兵士,将捐躯之人安葬。一切忙完,已是深夜。

  山月依旧高悬夜空。此处,似乎从未如此安静。

  金人跑了,宋人死了。

  这等安静,真是,好寂寞啊!

  “张兄,”他声音轻似自语,“来年清明,咱们一同吃一杯绿蚁酒吧!”

  天上几点寒鸦飞过,叫声凄清,蓦地教人潸然。

  偏偏这样的夜,最是易感。

  ………………………………………………

  可镇江的月,却欢愉而喜庆。

  江上排排战船,皆已挂上红绸布。凑不齐的,又拿红纸密密糊了。

  远远瞧去,火红一片,哪里像是打仗?

  直与送嫁之船无异。

  将士们接围着陈酿道“恭喜”,而女兵这处,更是热闹。

  “来了来了!”李夷春风风火火地奔进船舱。

  她双手提了两个大篮子,塞得满满的。

  女兵的船小,她这一折腾,船只跟着晃动。

  七娘端坐妆台前,霎时不稳,险些摔了一跤。

  幸而梁红玉扶着。

  梁红玉只笑道:

  “你也是成亲多年之人了,怎还不知稳重?”

  李夷春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这话怎说的?我可是要上战场的,似谢七妹子这般稳重?”

  七娘看她一眼,掩面一笑:

  “自然李姐姐最厉害了!”

  一船女兵皆一番哄笑。

  李夷春趋步至七娘处,将篮子举至她眼前,邀功似的:

  “怎样?你李姐姐厉害吧!”

  七娘抬眼瞧去,霎时一惊,转而含羞一笑。

  提篮之中,正是红烛、喜字、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这些,可皆是成亲之物啊!

  女兵们好奇,齐齐凑上前围观。

  李夷春将提篮递与她们,依旧兴奋得很,只道:

  “我可是跑了趟镇子,才买齐了这些!”

  七娘轻咬着唇,含笑行一万福:

  “有劳李姐姐。”

  “使不得!”梁红玉忙去相扶,“你今日是新嫁娘,她受你的礼,可是要折寿的!”

  七娘一愣,倒忘了这规矩。

  李夷春似听进去了,忙赶着还了七娘一礼。

  梁红玉又揽过七娘,上下打量一番。

  她点头道:

  “果然是位大美人。不过薄施脂粉,裁件从简的嫁衣,已然比天仙还好看!”

  七娘面颊一红,只含羞垂眸。

  忽闻窗间传来丝竹之声,众人皆好奇看去。

  原是将士们凑了几样乐器,打算迎亲时用,这会子正备着呢!

  梁红玉遂笑道:

  “总说他们男兵粗心,眼下颇知礼乐,也见出细腻来。”

  有女兵打趣道:

  “还不是陈参军细心,心疼谢小娘子了!”

  此话既出,船中又笑作一团。

  七娘又羞又恼,又直想发笑。

  她轻跺一下脚,道:

  “这会子又来寻我开心!出去出去,我可受不起!”

  众人知她羞了,一味地赖着不肯走。

  梁红玉含笑摇摇头:

  “行了!咱们都出去,让她自己美去!”

  待嫁之心,她是最明白的。

  甜甜的,痒痒的,这种时候,只想独自回味一番。

  不论是寻常婚嫁,或在战地,皆是一样的。

  说罢,梁红玉便带着众人出了船舱。

  行至帘边,她忽回头道:

  “谢小娘子,百年好合。”

  七娘一怔,含笑点头。

  此是战地,这句百年好合,既是祝夫妻情谊,更是祝百年的平安。

  女兵们去后,船舱一瞬安静了下来。

  七娘举目四顾,窗上已贴了大红喜字,床铺亦盖了层红绸,拿果子撒了帐。

  整个船舱,一片红殷殷的。

  她端坐妆台前,铜镜之中,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七娘开始细细端详自己。

  再过几月,便十九了。镜中之人,早与在汴京时大不相同。

  她更瘦了,也更见出风韵来。

  七娘忽而感慨,这些日子随他征战,倒极少有仔细对镜之时。

  原来,自己真的长大了。

  过了今夜,她便是个女人。属于酿哥哥的女人。

  她低头一笑,轻抚嫁衣。

  这身嫁衣,做工材质皆不及她从前任何衣裙。

  从前五哥成亲时,她亦暗自幻想过。

  之时,七娘从未想过,自己会身着这般嫁衣出嫁。

  但那又如何呢?

  这是她穿得最满足的衣裙。

  婚礼的体面,原不在嫁衣之上。

  只要是他,是她的酿哥哥。

  一切便是完美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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