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阴暗,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灰黄的沙尘席卷着云朵。
皇后一夜未眠,昨日道士说完那番话,不管再追问什么,道士都不明确的回答,只是故作深奥的敷衍了事着:“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机不可泄露!”
道士口中的贵人,乃是曾经辅佐皇上登基之人的后人……
皇后冥思苦想,若说辅佐皇上登基,稳定江山的功臣很多。若说驰骋沙场,帮皇上杀尽了阻碍的大功臣,一定是薨逝的摄政王爷。
他的后人,难道是文亲王李君麒!?
皇后已经许久未见文亲王,只听传闻,他原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自从摄政王死了之后,得了一场大病,再次醒来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
甚至有传言声称,如今的文亲王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过去一直都故意隐藏了实力,瞒住世人的眼睛,只为了韬光养锐,一鸣惊人。
或许,命中注定文亲王将会帮助她的二皇子夺得江山吗?
可是,二皇子常年征战在外,与文亲王素不相识……
难道贵人是唐将军的后人?可唐振天的子女甚多,又不知晓到底是哪一个?这要如何打算?
皇后越是冥思苦想,越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凭借着直觉,认为文亲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摄政王爷当年功高盖主,丰功伟绩简直堪称是神话。而且摄政王只有一个独子,不像是其他的朝臣子嗣繁衍甚多,能真正有出息的却极少。
认准了这一点,皇后决定不如先宣召文亲王入宫,闲谈几句,试一试他是否个一个可用之才。
神算子被安排在了凤仪宫的客房。
用过早膳,皇后亲自领着他来到了皇上的金銮殿。
李呈刚刚下了早朝,正在偏殿批阅奏折,看到皇后领着一位不三不四的怪人过来,放下毛笔,蹙了蹙眉头,神情不悦。
皇后走到皇上的跟前,恭敬地福了福身:“臣妾参见皇上。”
李呈斜睨了她一眼,把探究的目光定格在了神算子的身上,只见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袍,干净整洁,却瞅上去古怪得很,再加上他眉毛胡子全都是花白的颜色,一双眼睛如铜铃般炯炯有神,周身散发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压迫感,让人浑身不舒服。
李呈皱着眉头道:“皇后,你多日不曾来金銮殿,今日为何要一个怪异之人,是给朕添堵吗?”
皇后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靥:“皇上有所不知,这位大师乃是得道之人,他救了将军府,唐家二小姐心怀感激,送他入宫,算一算储秀宫的运势。
臣妾好奇,便让他算一算凤仪宫的运势,想着皇上或许能喜欢这种稀奇玩意,大清早上特意带来,让皇上也见识见识,图个乐呵。”
“哦?能算出来运势的大师?朕还是第一次听说。”
皇后的这番话,倒是勾起了李呈的兴趣,他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位神算子,顿时觉得他高深莫测了许多。
李呈张了张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摇摇头:“老夫无名无姓,漂泊四海,皇城偶尔会来看看,多数时候都在深山中修行,云游天下,以此为乐。”
“无名无姓?”李呈挑了挑眉头,语气里有些挑衅,“既然你没有名字,朕便赐给你一个名,如何啊?”
老者不屑地一笑,只是他的胡须花白而冗长,挡住了嘴角边讥讽的弧度,平静道:“皇上请随意。”
李呈拿起毛笔,在宣纸上故弄玄虚,写下了两个字:“白老!”
然后举起来,哈哈大笑道:“朕看你从头到脚一身花白,就赐你名为‘白老’,年岁已大,一个老子以示对你的尊敬,如何啊?”
老者心知肚明,李呈是在戏弄他,一方面讽刺他的穿着和长相不入流,一方面是讽刺他倚老卖老故弄玄虚。
不过,他是修道之人,自然不会和李呈计较什么,只是清浅的一笑:“皇上觉得可以,便可以。”
“你倒是大度!”李呈把宣纸厌弃地往桌案上一扔,觉得自讨没趣。
老者的目标是红布遮挡着的锦盒里那颗夜明珠,至于李呈如何,他全然不在乎,于是,朗声道:“皇上,老夫愿意给你算上一算,你这金銮殿的气运如何,老夫已然感知得到,皇上可愿意听一听?”
李呈没有回答,他总觉得这个神算子其实是一个江湖术士,一个骗子罢了。什么帮助将军府渡过难关?如果不是自己堂堂皇上默许了李沐去搭救唐家,将军府必死无疑。
说到底,再厉害的神算子,也比不上他天子的地位。
至于推算储秀宫和凤仪宫的运势,都是蒙骗后宫之人的手段罢了。
“皇上,你听一听,如觉得老夫说得对,老夫也不要赏赐,如觉得老夫说得不对,您大可把老夫赶出皇宫就是了,你就当是看了场杂耍。”
老者看得出李呈的顾忌,言辞恳切,据理力争道。
李呈转念一想,听听也无妨,索性颔首道:“罢了,朕恰好有些疲惫,你说些有趣的事,逗朕开心也好。”
老者缓缓地走上前,总管太监高立见状,急忙挡在桌案前,厉声道:“哎哟!好大的胆子!竟敢靠近皇上?这殿内的锦衣卫御林军,瞬间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老者和蔼的笑了下:“公公,老夫只是要靠近皇上,没有任何伤害皇上的意思,只有老夫的手掌,亲自替皇上把脉,才能感受到金銮殿的气数啊!老夫一介修行之人,也没有那个能耐伤到皇上分毫!”
复而,老者的眼神跨越过高立,直视着李呈猜疑的眸光:“相信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又怎么会畏惧老夫一个年岁已大之人呢?”
“让他过来!”这话,自然是激发了李呈的怒气。
高立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让开了身子。毕竟殿内的锦衣卫和御林军随时随地都确保皇上的安危,相信一个老头子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老者一步步的走上前,在距离着李呈只有一个桌案的位置停下来。
他一只手搭放在桌案的一角,另一只手放置在李呈的右手脉搏处,半闭半睁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收收收……”
片刻,老者松开了李呈,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直了直身体,朗声道:“皇上放心,金銮殿的气数昌盛,并无不好的运势,江山太平,并没有血雨腥风,将来皇上的江山,一定会有一位明君继承,造福于百姓,国泰平安,同享喜乐。”
李呈愣了愣,老者这番话倒是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劫难,然后需要金子银子珠宝等东西解除灾难,到时候再判他个罪名,赶出皇宫!
他能这样讲,看样子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啊!
“哈哈,罢了,看在你的话朕喜欢听的份上,就放你一马。朕还有奏折要批阅,公务繁忙,你先退下吧。”李呈哈哈大笑,他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江山地位稳固吗?用得着一个江湖术士去谋算?
皇后知道,老者需要的夜明珠已经拿到手,便识趣的福了福身:“是,臣妾告退,这就送大师离宫,皇上龙体康健,注意休息。”
离开金銮殿,在去宫门的路上,皇后一直都亲自护送老者。
当然不是担心他会出事,皇后相信他的本事,这皇宫里面怕是没有谁能治得了他。
皇后是担心有什么人听到了风声,再把这位老者拉去怡红馆啊?或者是锦贵妃的宫中?询问一二,指点迷津,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快到宫门前,皇后突然停下脚步,屏退众人,问道:“大师,皇上金銮殿的气数,当真如此吗?”
老者早就料到皇后会追问,预料之中的平静道:“皇后娘娘,皇上的子嗣不多,继承大统难免会打打杀杀,然而,不伤及百姓无辜,已经算是祥和之召了!不可能完全的顺利继承大统,这世间哪有如此顺理成章的事情啊?每次的改朝换代,都注定是一场死战。只不过损失的大小不同,您的二皇子,相信会成为一位明君。”
“真的吗?你从皇上的气数中,能预测到本宫的儿子?”皇后听了这话,眼睛流光溢彩,绽放着璀璨的光芒。
老者轻轻地一笑:“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皇后无需心急,能否成事,天意五分,人为五分,二皇子有了五分的天意,还要看能否占得地利人和。这世间的事,阴差阳错谁又说得准呢?”
“好,大师,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皇后当真是希望,能把这位高深莫测的神算子留在凤仪宫,凡事都能像他询问一二。
但是,一想到皇上并不喜欢他,其他宫殿的妃嫔更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又不得不选择送他离宫。
一阵风吹过,老者花白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他一副潇洒自在的模样:“老夫来去自如,我们有缘自会相见!”
皇后目送着老者风尘仆仆的离去,恍惚间的一刻,皇后突然好羡慕一个人能活得如此洒脱自在。
她年幼嫁给皇上的时候,皇上还只是先帝的皇子,正陷入九龙夺嫡的争斗中。
皇后一直都希望,能得到皇上的垂爱和怜悯,这世间的女子,哪个不希望能有一个心爱之人相守到老呢?哪个不想着能有一个深爱着自己,同时自己也深爱着他的男人呢?
皇后一直尝试着深爱着皇上,奈何皇上的心思都用在勾心斗角的算计中。被冷落的次数多了,皇后就不再抱有幻想。
总之,她是六宫之主,没有天大的过错,皇上是不会轻易废除她的地位,毕竟后宫动荡,则会影响前朝不安。
皇后开始学得看开放下,她逐渐地放弃了心理上对于皇上的爱慕。等到有了二皇子,皇后的全部心思都寄托于二皇子的身上。
为了确保他能文能武,英勇善战,皇后不惜把二皇子送去边境,学习兵法打仗,只为了来日凯旋而归的时候,成为万民敬仰的英雄。
二皇子就像是皇后的命一样重要。
后宫漫长的深夜,皇后一个人度过,她时常静静地望着夜空,一直看着看着,等到天亮。
有时,她在想,若是当初不嫁给皇上,没有成为后宫牢笼的鸟儿,或许她的生活会更自由自在些,不用整日绞尽脑汁的算计旁人,不用为了保全自己而双手沾满了血腥,不用戴着一张又一张的面具,甚至有的时候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内心了。
她,何尝不想有个依靠?何尝不想要普通女子的郎情妾意,可惜她没有,她除了皇后的头衔沉重地压在身上,什么都没有。
如今,看着潇潇洒洒来去自由的神算子,甚至都满心的羡慕。
他想来,便来,想走,便毫无留恋。
他不畏惧天子,无牵无挂,走遍四海天涯,救济苍生。
这种生活,皇后今生今世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如此想来,不由得感叹自己命运的苍凉,皇后的眼眶湿润起来。
“娘娘,我们回去吧。”嫣儿轻唤了声。
皇后转身,正好迎上了御史亦温。
两个人四目相对,亦温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拱手作揖:“微臣参见皇后娘娘,许久不见,娘娘可好?”
皇后吞咽下心底的委屈,拿起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险些滑落的泪滴,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劳烦御史大人惦记,本宫甚好。”
亦温怔怔地凝望着她,内心翻江倒海涌动着不可言说的情愫,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简简单单的君臣问候:“皇后定要保重凤体,您凤体康健,才是百姓的福气。”
“好,本宫知道了,御史大人也一样。”
皇后浅浅的笑着,亦如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那时的亦温还年轻,皇后还是妙龄少女。
年轻的皇上还身为皇子之时,就看中了亦温的才华,多次邀请他到府内商讨大事。
皇后与他在府里的院落相见,远远望着,慢慢靠近,一见如故。
多次的见面,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人怀疑。
两个人永远都是看到对方,注视着对方,然后相视一笑,彼此点头,就不得不擦肩而过。
皇后不敢逾越半步,亦温不能僭越半步。
直到皇上登基为王,皇后被册封为六宫之主。
他们偶尔在宫中相遇的时候,才会深深浅浅的说上几句话。
每次,都不敢多说什么,明明看到对方眼里的悲伤,却不能多问一句。
这次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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