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整整昏迷了三日,这三日他反反复复的做着噩梦,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剑冢,山庄,娘亲,爹爹一类的词,而薛钰早他两日就苏醒过来,一直在床边无微不至的照料着初七。
第四日初七才醒了过来,只是这个又长又可怖的梦他尽数忘记,而他记住的只有子君悦这三个字。
乔优见初七醒过来,轻叹了一声,轻飘飘的从房檐上飞走了,只留了一屋顶空空的酒壶。
初七睡了四日,乔优便在这屋顶喝了四日的酒。
他的心不知为何突然乱作了一团。
初七还是离开了他,不复玄一门下,沉沦这恶道之中。
乔优也不知该悲该喜,有了潘诱欢和极乐堂做靠山,天道盟若想动他估计也不可能轻举妄动。
他站在极乐界的仙门之上,冷冷的看着这片永夜的小世界。昨天的浩劫根本没有影响到风花雪月的生意,人们依旧在无日无夜的寻欢作乐。
“后辈自有后辈的机缘,初七也是。一切随缘便好。”素水不知何时出现在乔优身侧,他也隔着这渺渺的雾气若有所思的看着极乐界。“走吧,乔优。”
“罢了。”乔优只觉鼻子一酸,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见。素水深深的望了天空中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也破空而去。
…
初七艰难的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薛钰的那张俏脸。
她深邃的眸子如剪秋水,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
虽然她依旧是那副冰山脸,但不知为何他竟然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急切和关心之意。
“好了好了。我没事。”初七咧嘴一笑,摸了摸薛钰的头。
薛钰眯缝起双眼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钰儿…方才…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初七靠在床边喃喃自语。“梦里我好像在一片荒原之中…”
薛钰不语,侧着头安静的听着初七讲。
房间外传来了候清风和白酒璃的嬉闹声。
“还敢不敢去嫖了!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别别别…酒璃仙子…哎呦!我不敢了!不敢了!”
初七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东篱山那几日,每日都那么开心。
本来喧嚣的屋外突然安静,厢房的门被推开,紧接着是一股浓烈的胭脂香粉味。
初七皱起了眉头,起身下意识的摸床边的大氅,却发现本是刻有玄一剑宗的青色大氅竟然变成了一袭紫色的流火袍。
“醒来了,我们的初七大坛主。”鬼母慵懒的声音传来。
人未至,声先到。
“我艸…”初七下意识的骂道,随即捂住了嘴。
一定是和祁子倾还有候清风呆久了,张嘴便很自然的骂了出来。
他瞥了瞥薛钰,清了下嗓摆出了一副苦瓜脸:“又是这个疯子…”
“你要草谁啊,草我啊?”鬼母晃晃悠悠的走进房内,一手摇晃着羽扇,一手牵着那金色链条。
当然,链条的那头拴着乖巧的婳芷。
“咳咳咳…”初七瞪了毫无正形的鬼母,怒道:“你这个断袖,疯人,变态。”
“哎…”鬼母叹了口气。“我们的新坛主也不知道好好溜须下我这个护法大人。”
“谁是坛主?”初七疑惑的盯着鬼母道。
“你啊。”鬼母摆了摆手。“你忘记了?你师父把你卖给我们了。我师父呢,一开心,就封你当了流光坛的坛主。”
“有这回事???”初七不禁惊呼,他拍了拍头。“我怎么不记得。”
“千真万确。”鬼母从储物戒中摸出了一片锦缎。“看,白纸黑字。”
初七一把夺过这片锦缎,读了起来:“极乐堂堂主口谕...今册封外门弟子初七为流光坛…”
他不再读下去,面如死灰的看向薛钰,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嘴角都在抽搐。
薛钰踮起脚摸了摸初七的头表示安慰,而她那坚定的小眼神表示自己在哪,她就跟去哪里。
“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初七懊悔的拍了拍头。“前几日我师父来找我,我记得他好像和我师父打起来了…”
“你记错了吧!”鬼母睁大双眼。“你师父就来和我师父叙了叙旧就走了,说替我管教好这个混小子。”
鬼母模仿起乔优的腔调来,学的绘声绘色。
婳芷垂下眼眸,不安的瞥了薛钰一眼,她发现薛钰的纤手死死的攥紧了裙角,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薛钰缓缓地垂下了头。
不能告诉他…
她如是和自己说。
薛钰怔怔的看着地毯,回想起了昨日乔优用心念向自己传的话。
这是为了初七和你好,过去的事,还是不要让他想起来吧。
手指关节处因为用力已经发白。
这应该叫欺骗吧…
初七知道以后一定会怪我的…
薛钰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用余光瞥了瞥初七。
“钰儿!”初七忽然转过身来,薛钰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瞪大了双眼。
“怎么了?”他见薛钰这副怯生生的模样,不禁疑惑起来。
“没事。”薛钰恢复了平常的表情淡然道。
她背过手去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训话。
“呃…”初七挠了挠头。“没事…”
薛钰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手放了下来。
“噫…”鬼母一脸嫌恶的看着二人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对痴男怨女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倒胃口,快让我把昨晚的鱼翅都吐出来了。”
初七面上一红,辩解道:“你说谁是痴男怨女。”
鬼母自觉的岔开了话题,他转过身故作潇洒,清了清嗓道:“师父要见你。随我来吧。”
没办法,寄人篱下只能听人差遣了…
初七心想。
待鬼母带着二人来到了宗堂所在的那座晶洞之中,晶洞之中依旧是流光溢彩,满殿如仙境一般的香雾缭绕。
而今日的潘诱欢不知为何没有坐在她的人形坐骑一般的师妹的肩上,而是坐在一个精致的镶金镶玉的木制轮椅之上。
不会吧…我记得她的腿脚很利索啊…
初七不禁瞥了一眼她那隐藏在裙摆中的短短的腿。
潘诱欢给了初七一个白眼,撩起了裙摆。
初七脸一红刚要背过身,却不知为何头跟不受控制一般转不过去。
出现在他眼中的赫然是两个假腿。
“在下失仪,在下失仪…”初七连忙闭上双眼,低下头拱手行了一礼。
“免了免了。”潘诱欢侧着头,用手拄着下巴。“换做别人这么看我,我早废了他的招子了,你就算了。”
“不愧是潘前辈,虽然腿脚有疾,功夫却依旧那么俊。”初七陪着笑又作了一揖。
潘诱欢摇了摇头。
“拜你们天道盟所赐。”
说罢她又撩起衣袖,却见她那素净的藕臂上触目惊心的有两道可怖的缝合疤痕。
“他们喂了我丹药,所以我一直都是这九岁女童一般的身形。后来他们斩去了我的双臂双腿,把我做成了人彘,蒙着眼罩豢养在笼中。”
初七一时语塞,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面前这个半大的小人,真是名副其实的传奇。落得这般下场,竟还修成渡劫期大圆满这在九州登峰造极的境界,而且还作为三恶道魔尊,以及九州人尽皆知的十六义。
她不是传奇,谁是?
潘诱欢俏皮的嘟起嘴,冲着初七道:“好了,我这老婆子多嘴了,都是过去了。无论是天道盟也好,三恶道也罢。如今九州一片盛世,已经没了当年那么激烈的势力战了。”
“我知道,你仍旧心存芥蒂,不愿与我们这些世俗眼中的魔头走得太近,无妨。”
潘诱欢给了初七一个淡淡的微笑,而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紫眸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就如同看着一个孩子一般。
说来可笑,若说是像孩子,那潘诱欢再符合不过了,她那总角髻还有这齐胸的深紫色襦裙的打扮就如同一个未及笄的女孩一样。
只是她的眼神暴露了一切,那是一双洗尽铅华的目光。
她一眼就能将任何人看穿,却不去计较,因为他们对她而言,根本谈不上威胁。所以潘诱欢看面前这位同为兵主的初七,就如同看一个还在撒尿和泥玩粑粑的三岁孩子。
“曾经我徒弟抓来一个天道盟的舌头。”她眨了眨眼睛。“那个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很年轻,只有筑基期的修为,虽然他已经衣不遮体遍体鳞伤,但是他的靴子擦得很干净,还有那湛蓝色的抹额也是。”
潘诱欢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然后啊,他就跪在这里。我问他:你怕我吗你猜他回的什么?”
初七摇了摇头。
“他说,不怕。哈哈哈哈哈。”潘诱欢掩唇轻笑。“明明那会他吓得浑身打颤,却还闭着眼睛挺着腰板。”
“后来他才敢睁开双眼,怒斥我们都是杀人不眨眼嗜血成性的妖人。我不辩解,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下来,让门人扒着他的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我身上那些丑陋的伤疤。”
她的视线飘向了不知名的远处,而初七和薛钰低着头,认真的听着她的话。
“我告诉他,这是天道盟的折磨,他竟然不相信。”
“呵呵,我也没多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直到啊,他在我这呆了一段时日才肯敞开了心扉,他说他全家都被三恶道的人屠杀殆尽,只为夺取宗门宝物。”
潘诱欢轻叹了一口气。
“后来我把他放了。”潘诱欢注视着初七淡然道。“三恶道也好,天道盟也罢。正,魔,往往只在一念之差。我不是说我们这里有多好,也不是抹黑你们天道盟。当然我们三恶道也有极恶之辈,就比如天魔宗的那群疯子,嗜好生食人心…”
“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权利。”潘诱欢起身,跳到了鬼母的怀里。“去留看你,你留在这里,我罩着你,不用担心天道灭杀榜。”
“哦对了。”她拍了拍脑门。“我又忘了现在你师父是代盟主,所以这灭杀榜一事便先不提。但是你还想给你师父招惹麻烦吗?例如花家那次…”
初七后退了一步,紧紧的盯着潘诱欢。
“凭你这点本事,别提我那唤作鬼母的徒弟了,就是随便来一个化神期以上的人,都能打的你身形俱灭,别看你依仗着上古凶兵。”
初七不禁惭愧的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而且…”潘诱欢故意拖了长声。“待在我这的话,我要是一开心,告诉你一点关于你身世的线索,也未尝不可…”
“真的吗!”初七抬起头,一脸惊喜的表情。
“前提是,你几日后随我去少帝城一趟。”潘诱欢点了点头,随后说出了让他如闻惊雷的话:“以子君家族家主的身份,和我面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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