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一夜,花家山庄就变了一副模样,整个山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阴霾的天低的要挨到钟山之上。
别苑里那参天的梧桐上最后的一片黄叶也被呼啸的北风带走,光秃秃的树干上落满了皑皑白雪,而地上也尽是一片白色,温度骤然降低,冷到呼吸的空气都夹着碎冰碴沫子一般。
漫天飞雪中,练剑台上的花家内门子弟依旧刻苦的练剑。
一个身披狐裘的不速之客踏雪而来。
他的步伐稳健,迎着扑面而来刺骨的寒风。
最后,他在那群舞剑的弟子面前站定,把腰间的佩刀重重的插在地上,扬起头。
“花拳绣腿。”
他轻描淡写的掸了掸肩头的积雪,眯缝起双眼嘲讽道。
花家众弟子面色陡变,停下了手中动作,转过头来打量起这个不速之客。
那个不速之客穿着边月城特有的狐裘,坦露着宽阔的胸膛。
有人认出了他手中的那柄刀,惊呼道:“‘劫刀’祁子倾?”
劫刀和绝刀早年随着边月城城主祁君正而名震江湖,刀下斩过无数修真者,煞气冲天,稍有些见识的修士自然是认得的。
而这个劫刀的传人,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近年来声名鹊起的边月城大公子祁子倾。
祁子倾的嘴角微微扬起,道:“还算有点见识。”他拔起钢刀,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化为了白雾。
“在下花家客卿祁子倾,今日闲来无事,见诸位练剑,起了兴致,特来向诸位讨教两招。”
他活动了一下膀子,用手中劫刀指向众人道:“你们一起上。”说罢,他把身上的狐裘大氅一甩,露出肌肉虬扎的上身。
那结实的肩胛一直连着胸前尽数刺着花纹繁复而对称的图腾,散发着一种野性和阳刚的美。
祁子倾再次把劫刀插到地上,不慌不忙的把散着的一缕缕发辫拢到脑后,系了个马尾,露出了两侧刮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毛发的鬓角。
待整理完头发,他舒展拳脚,然后挥了挥手冲着花家众人示意。
边月城的精壮汉子早已习惯了那北国的苦寒,比起那北冥的罡风,这点雪对他来说就跟和煦的春风一般。
花家领头的那人眉一挑,挥了挥手。
身边的弟子意会,持剑冲着祁子倾拱了拱手,便身形如电攻了过去。
风雪渐狂,祁子倾的身影在风雪之中也变得飘忽起来。
雪幕中,大家还未看清二人的动作,那名花家弟子的身影便化成了一条弧线飞了出去。
而劫刀却依旧稳稳的插在地上。
祁子倾摆了摆手,微微侧头,眯缝起左眼,而右眼却滑稽的睁大,摆出了一副轻蔑的表情道:“不是让你们一起上吗?”
他比了比手掌,冲着花家众人招了招手,挑衅意味十足。
花家众人的表情已然愤怒至极。
这么嚣张的,而且还不懂礼数的客卿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领头的那人啐了一口,转过身冲着群情激怒的众弟子道:“既然这个蛮子说让我们一起上,那我们便成全他。”
那人转回身,冲着祁子倾眉毛一挑,缓缓开口:“虽说是切磋,但刀剑无眼,祁子倾小兄弟,若伤到你,可勿要怪罪。”
祁子倾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没事,打你们我就不拔出地上的劫刀了,免得一不小心把你们都给斩了。”
花家众弟子祭出手中仙剑,领头的那人踏前一步,手中仙剑光芒大盛。
“众弟子听令,南斗剑阵,列阵!”
祁子倾歪着头,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一脸玩味道:“有趣!有趣!”
他笑了,笑的肆意,带着几分不羁和桀骜。
“啪!啪!啪!”
祁子倾连鼓了三下掌。
花家众人不为所动,列好阵型把祁子倾团团围在中间,一个个面色凛然,如临大敌。
“杀!”
花家众弟子高声吼着,冲着祁子倾攻去。紧接着,那些可怜的花家弟子便跟麻袋一样,被祁子倾一个接一个的甩了出去。
领头的首座弟子见状神色仓皇,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
…
花十三郎倚在别苑内的那棵高大的梧桐下小憩,他身旁胡乱的丢了七八个酒坛,未饮尽的酒洒在雪地上,把地上积雪融化掉,又渐渐被新落下的雪所覆盖。
而他的身上也盖了厚厚一层积雪,看起来是在这树下呆了一夜。
几日来,他每天都在别苑内的这棵梧桐下喝酒,每日醉生梦死,靠着酒麻痹自己。
很快一阵嘈杂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吵醒,他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不悦的皱紧了眉头。
他整个人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内门弟子从雪堆里拽了起来,于是清醒了几分。
“干…什么…”花十三郎的嗓音沙哑,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冲那人怒道。
那个年轻的内门弟子怯懦的低下了头,冲花十三郎躬身行了一礼道:“十三师兄,不好了,咱们内门来了一个奇怪的蛮子,跑到练剑台,把练剑的师兄师弟们都给揍了…”
“什么?”花十三郎一个激灵,疑问道:“蛮子?”
那个内门弟子表情惊恐,连身体也微微的颤抖起来:“对。边月城来的,叫祁子倾。简直就是一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一般,好生吓人。”
花十三郎微微蹙眉,仔细的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
“祁子倾…”他目露精光,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了,仙门大会上见过…”
那个年轻弟子点了点头,开口道:“就是他!现在山庄里都乱成一团了!目前联系不上家主,应该是和太奶奶一同离开了钟山。连首座师兄都败在那个怪人的手上了…现在整个山庄中最能打的只有十三师兄了,所以…请师兄还是快随我来吧。”
“那…那…蛮子还羞辱了花家。”年轻弟子的神色激愤,颤声道。“他还说,我们不要去练剑了,去绣坊去…去绣花织布…”
“哦?”花十三郎的面色微微一变。“这个祁子倾…”
他揉了揉太阳穴,昨夜宿醉导致还有些偏头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凛风冲进肺子里,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随后他转过身冲着那个年轻弟子微微一笑:“那师兄便去会会那个不讲理的蛮子去。”
说罢花十三郎祭出金蛇,金芒一闪,二人便出现在练剑台之上。
忽的他感觉到一股比这寒风还要透骨的目光打在自己的身上。他回过头,看到崖畔的怪石上坐着一个赤膊的少年。
那少年的手里拿着一个鹿皮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把酒囊掷给了自己。
接过酒囊,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花兄,请。”那个少年的目光灼热,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
花十三郎仰头痛饮一口。北国的酒和中州这边酿的酒不一样,他们那里的酒更烈,更辣,入喉就如同一道火线一般,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他皱了皱眉,道:“好烈的酒。”
祁子倾朗声大笑:“你们这些南方的小秀才们,又怎能喝得了我们幽州这边的‘烧刀子’。”
花十三郎却摇了摇头道:“酒是好酒,就是太刺喉。”
祁子倾嘴角渐渐上扬。
“酒就要喝最烈的,马就要驯最野的,刀,就要用最利的。”
话音未落,花十三郎的瞳孔骤缩。
他只见眼前银芒一闪,那便是绝刀出鞘!
金蛇挡在身前,刀剑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等你很久了,花十三郎。”
祁子倾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好快的刀。”花十三郎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随即他用心念探了探,然后下了结论。
眼前这个对手显然不容小觑,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面上稚气未脱,却已经是金丹后期的强者。
“啧啧,刀法真不赖。”
不远处传来了候清风的声音。
二人一怔,各自收回了法宝,闻声回头。
只见候清风的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潇洒的披着华贵的紫貂大氅,身旁的白酒璃用尾巴幻化成狐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紧手炉站在他的身侧,面色冷然。
祁子倾抬眼打量了二人一番,道:“呦呵,这不是蹩脚武修‘小王爷’,还有你这个孽畜。”
说罢他还捏住鼻子扇了扇,皱紧眉头道:“怪不得花家上下一股子狐臊味。”
二人面色皆一变。
候清风愣生生的把手中的核桃捏了个粉碎,踏前一步,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你说什么?”他眉一挑,不喜不怒的道出了这句话。“你再说一遍。”
“怕是你着了道,成了这个妖孽的丹鼎?对她如此言听计从。”祁子倾戏谑道。“只是不知‘小王爷’的床上功夫怎么样,她这般妖孽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了啊!”
花十三郎面色尴尬,瞄了一眼候清风二人,只见这句污言秽语当时就把候清风气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白酒璃反应过来,俏脸一红。眯缝起那双狐狸眼啐道:“下流胚子。”
“好!好!好!”候清风怒极反笑。“你倒是生的一副伶牙利嘴。”
候清风转过头,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白酒璃身上,柔声道:“我去替你教训教训那个不说人话的臭小子。”
白酒璃点了点头,面色也缓和了一些,轻声道:“当心些,‘边城五刀’还是很难缠的对手。”
候清风微微一笑,宠溺的伸出手拂去了白酒璃发间的落雪,道:“无妨,过会我便把他那舌头揪下来送给仙子。”
白酒璃白了他一眼嗔道:“罢了罢了,他那舌头我要来做甚,总之小心些为好。”
祁子倾不耐烦的挥起手中绝刀指向候清风道:“腻味够了吗您?”
候清风不语,双手攥紧成拳,而右手的那枚不起眼的玉扳指散发出了一阵黯淡青芒。
“哦?青光戒?”祁子倾把面上心不在焉的神色统统收敛起来,无端的露出了端正而严肃的神色。
人还未至,拳劲已到。
花十三郎和祁子倾面色皆一变。他们印象里的小王爷只是万宝阁的那个纨绔子弟,而且是个不成材的五灵根。
再加上他鲜在修真界施展拳脚,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底细。如今看来,他竟然也是个金丹期的强者。
他挪动步法,左手反转,推出了一掌。
一掌既出,风雪竟然如停滞一般,那掌风夹挟着沉闷的龙吟之声呼啸而来,直奔祁子倾!
“伏龙诀!”祁子倾双手急抓,祭出绝刀抵住了这一掌。
但是这澎湃汹涌的掌力还是让他身不由己的连退了数丈之远。
这一掌是毫不掺假的失传多年的伏龙诀。
传说中伏龙诀是“覆天掌”陌萧然所创,共三十六路拳法,后来“只手断浪”沈翻江在其基础上加以完善,九州会此功夫的人屈指可数。
祁子倾不禁侧目,朗声道:“‘小王爷’好俊俏的拳脚。不错不错!”
“用得着你说!”候清风冷哼一声。“看掌!”
候清风身形一晃,想也不想,侧身弓步,右手一扬又是一股浑厚雄劲至极的掌风劈了出去。
祁子倾一个鲤鱼打挺避过了劈头一掌,挥刀反击,一记横斩过去。却见候清风不慌不忙,手中青光戒光芒一闪,空手挡住了那一斩,拳头上连个刀印都没留上。
这便是他生平功力所聚,武修主要讲究的便是那炼体一术,浑身上下如玄铁仙晶淬炼的一般,只有一处软弱之处,名曰罩门,而这罩门也会随着时辰不同而变换位置。
祁子倾把劫刀横在胸前祭起全身灵力抵挡着候清风猛烈的攻势,一边努力的寻着他的罩门所在。
而候清风并指成爪,竟徒手去捉祁子倾的刀刃。
这一式便是伏龙诀的苍龙戏珠。
看似绵弱的爪,其实用了暗劲,一爪下去想出其不意的卸下祁子倾手中劫刀。
就当他的手掌将要触及绝刀之时,祁子倾手中的刀却十分狡猾的顺着他的力道而下,在须臾之间滑了出去。
祁子倾一转身,反握劫刀用刀柄直击候清风面门,紧接着是一记弹腿。
候清风连忙变换步法招架这两式,可未成想,原来这两招竟是虚晃。
“剜心。”
电光石火间绝刀刀尖已经指向了他的心口,直直刺去。
这一刀气势如虹。
刀气沉稳苍劲,肉眼可辨,如虎卧山林,又如恶蛟踞潭。
候清风的瞳孔骤缩,心神一震,眼前竟出现了血淋淋的幻象!
这一刀仿佛已经刺在了胸口一般,将心脏剜了出来。
须臾间他便回了神,连忙稳定心念,运起灵力专心格挡这致命一击。
随即祁子倾只觉一震,一股强大灵力顺着刀剑反弹回来,却见候清风早已把双臂作十字状横于胸前,挡住了这一杀招。
“剔骨。”祁子倾目露精光,丝毫不给候清风喘息机会,又斩下了第二刀。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剑走灵巧,刀走厚重,而把刀使出了剑一般诡变多端的,祁子倾绝对是世间罕有。
他手中刀快的就如打在候清风脸上的那凛冽的风雪一般。
须臾之间候清风已经接下了他二十余刀,在猛烈的刀势下,劫刀的寒光连成了细线,似一张无形大网,扑向候清风!
再看候清风面对这般细密的攻击,他也只能步步后退为营,稳住架势寻找这刀网的突破口。
花十三郎回过神来,见他这般招架,开口道:“候兄,我来助你。”
他身形一闪,加入了二人的缠斗之中。
只听一声脆响,祁子倾的攻击停下了。
候清风并紧右手食指中指,夹住了劫刀。
花十三郎拦在二人中间,金蛇斩在劫刀之上,但他的左肩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刀口。
候清风松开手指,一滴鲜血从他指腹间缓缓溢出。
而祁子倾也没好过到哪去,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剑伤,胸前更是留了一个紫红的掌印。
练剑台上一片寂静。
祁子倾收回了劫刀,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血迹,啐了一口。
“好掌法,好剑法。”他的眼中紧紧的盯着二人,再无一丝轻蔑的神色。
而候清风的面色凛然,也再无轻敌之意,开口道:“好刀法,好剑法。”
花十三郎收回金蛇,却未做声。
风渐盛,雪渐狂!
可纵使风雪再起,也挡不住他那如剑锋一般的眼神。
三人各自后退了几步,祭出手中法宝。
他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过瘾!过瘾!”祁子倾笑道。
“是啊。”候清风舒展了一下筋骨,关节发出阵阵脆响。“好久没这么活动拳脚了。”
花十三郎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能与二位交手,实乃在下之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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