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姑一转身,就看到兰姐儿和秦宝珠躲在凳子边,不由头疼说道:“哎呀,我的小祖宗,这儿已经够乱了,你们怎么还来凑热闹!”她抱起秦宝珠,拉上兰姐儿,到厨房去把她俩交给皮婶子。待她正要央皮婶子等会见到瑞儿,就让瑞儿把秦宝珠抱回去,院门那边却吵嚷起来。
“常婶子,不好啦,不好啦!常大哥摔了!”
翠姑和皮婶子惊疑不定互望一眼,双双跑出厨房。只见两个汉子仅着单衣,一前一后抬着常木匠冲进来。常木匠身上裹着湿漉漉的厚棉袄,,一看就是那两个汉子原来穿着的。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脑勺上有一个长长的划伤,从头顶一直延伸到颈部,伤口周围的头发和血水胡乱混搅在一起,已经结了痂。
翠姑和皮婶子此刻再也顾不上兰姐儿和秦宝珠,急冲上前,不约而同惊呼起来。兰姐儿吓得不敢再看,捂住自己的双眼。秦宝珠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常木匠面白如纸,进气少出气多,恐怕是伤得非常深。
常顺娘和殷氏听到动静也都出来了,一看常木匠这般模样,殷氏双眼一闭,差点背过气去。常顺娘也是脚软,但还是强撑了扶住殷氏。她掐了殷氏人中几下,殷氏这才勉强站住脚。常顺娘已没空理会殷氏,急忙上前让那两个汉子把常木匠抬进殷氏房里,又见瑞儿恰好过来探听消息,立刻就叫他去请镇上最好的大夫过来。她还让翠姑赶紧弄来几个炭盆在殷氏房里烧起,又请皮婶子帮忙先照顾一下罗氏那边。秦宝珠看她关键时刻镇定自若,事事安排得有条不紊,颇有大户人家嫡妻风范,不禁暗自佩服。
趁着众人不注意,秦宝珠跟着偷偷溜进房里,那两个汉子正把常木匠放在床上,常顺娘除下他身上的裹着的棉袄,才发现不但那棉袄是湿的,他身上的衣裳更是湿透了,好似就在水里浸泡过一样。常顺娘赶紧让翠姑把炭盆都移到床边并去罗氏房里找来干爽的衣裳。殷氏已经缓过神来,冲进房里尖叫:“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你说!你说!你把我的儿怎么了?”她双眼发红,死命拽住其中一个汉子。那汉子显然是被她疯狂的样子吓到了,张大嘴巴说得结结巴巴,根本不知所云。
常顺娘上前拉开殷氏,好不容易安抚住她,这才一边拭泪一边问那两个汉子:“齐家大哥,康家大哥,我家大哥是怎么了?前几天还好端端一个人儿出的门……”问到这里,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两个汉子正是常木匠约去那嫁女的员外家一起做木工活的伙伴,而常木匠又是他们抬回来的,自然是知道前因后果。方才被殷氏扯拉扯住的是齐家大哥,他这时也镇静下来来,才说:“我们昨儿傍晚就干完活了,可是路上积雪,天又黑得早,我们怕晚上下雪,实在不敢赶夜路,只好在那员外家中过了一夜。昨晚果然是一场大雪,常大哥担心嫂子,今天一大早看天色放晴,便迫不及待收拾行装赶路。走到镇外的大河时,你们也知道的,这时候都结了冰,哪有摆渡,必须要绕远路才有一座桥。常大哥心急回家,不听我们劝阻,非要从冰面上过河,结果就出事了。”
“你们怎么不拉住他?亏他平日跟你们称兄道弟,你们居然这样害他!”殷氏一下子跳上前,又要来撕扯那两个汉子。常顺娘死命拉住她,哭道:“娘,且听两位大哥怎么说。哥是他们抬回来的,别寒了人家的心。”
康家大哥面有愧色,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常木匠说:“是我们不好,想着都下了这么多天的雪,大概河面的冰都结实了,没有劝阻到常大哥。”
那齐家大哥也擦了擦眼睛,叹道:“常大哥踩到一处薄冰,掉下冰底的冻水里,也不知撞到什么,头都出血了,那河水……都染红了……”说到此处,他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殷氏更是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不住地喊“我可怜的儿……”
瑞儿脚程快,不多时已扯着大夫气喘吁吁赶来,常顺娘忙扶起殷氏,忍着泪好声劝慰,众人也都让出一条路。
大夫只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常木匠,就摇头叹气说:“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殷氏一听,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常顺娘已经顾不得她,急忙上前对那大夫说:“大夫,这望闻问切,您只看了一下,甚至都还没诊脉,怎的如此快就下断言?还请您给我家大哥把把脉,开副药,救救我大哥……”说着,她从袖口里拿出数十文钱塞进大夫手里。
大夫收了钱,只得坐下,仔细把了脉,不住地摇头。秦宝珠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由抓住身旁的椅子。她看看昏迷不醒的常木匠,看看大夫,又看看悲痛之余又不失期盼的众人,心中觉得异常沉重。虽说她往日跟常木匠接触不多,但这个憨厚的汉子是真心疼爱她的,每次见到她都慈爱地抱抱她,她早已对他心生亲近,可如今他这么年轻就……
就在此时,常木匠忽然低低□□一声,吐出一口长气,床边众人俱都围了上去,连秦宝珠都不由自主上前几步,甚至都忘了自己抓着椅子,差点连带椅子都给拖翻。
常顺娘喜道:“大哥醒了!”
殷氏已经扑在床边,又哭又笑,高兴得语无伦次。秦宝珠也正高兴,想着许是奇迹发生了,却看到大夫眉头紧锁,默默退到一旁不住摇头,她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常木匠虽然睁眼,看来情况更加不妙!果不其然,常顺娘看到大夫脸色不对,慌忙问:“大夫,我大哥可是有救?”
大夫比了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两人离开床边几步,大夫才说:“这是回光返照了,药石无医。他有什么遗愿,尽力帮他完成吧。”秦宝珠正离他们不远,听得个一清二楚,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再看常顺娘,早已是捂住脸,压抑地呜咽,泪流满面。翠姑默默地送走大夫,神色也是不好。
“娘,”常顺娘好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到床边拉殷氏,“您先让大哥说说话吧。”
殷氏忙不迭点头,说:“对,对!大哥儿,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常木匠双眼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常顺娘身上。“你大嫂呢?”他吃力地问。
“大嫂刚生产完,还在休息。”常顺娘强颜欢笑说道。
见儿子一醒来就问媳妇,殷氏没来由生出一股邪火,恨恨道:“呸!那个蹄子,命不好,明明该有儿子……”
话还没说完,常顺娘怕她说出死婴之事,忙暗中扯扯殷氏的衣裳,岔开说道:“大嫂怕是现在还下不得床,不如我让人把大哥的孩儿抱过来?”
常木匠微微点头,不多一会儿翠姑就把那刚出生的女婴抱来交给常顺娘。殷氏忍不住嘀咕:“一个女娃有啥好看的……”可一看常顺娘瞪了过来,神情有些恐怖,余下的话只好咽了进去。
常顺娘把女婴抱到常木匠眼前,那娃娃正在熟睡呢,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瞧着甚是可爱。常木匠目不转睛看着女儿,看也看不够似的,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笑容道:“真希望我的女儿一生喜乐平安,名字就叫喜儿吧。”
常顺娘轻轻应了一声,想说点什么,眼睛却不争气又湿润起来。常木匠目光转向殷氏,又移到常顺娘身上,有些吃力地说:“我的喜儿,以后还要妹子你多照顾了。”
“我自然会爱护她……大哥,别担心。”常顺娘哽咽起来,她的大哥,眼看着快不行了。
“这个孩儿我盼了好久呢,可惜呀……不能看着她长大了……”常木匠声音愈来愈微弱,他伸手想摸摸那女婴,可才伸出一半,便无力垂下,闭上了眼睛。
“大哥……”常顺娘把头埋在女婴怀里,压抑地哭起来。那女婴也似有所感,方才还是熟睡的,此时突然醒了,大哭起来。秦宝珠无声流着泪悄悄溜出房门,这样的情景她不忍再看。
殷氏突然就懵了,呆愣问道:“这怎么了?大哥儿不是醒了没大碍了吗?怎么又闭上眼睛了?”没有人回答她,那齐家大哥和康家大哥已然背过脸去默默流泪。
“大哥儿只是睡着了……我……我去给他煮碗粥,待会他醒了肯定饿了……”殷氏木然往外走,不肯接受常木匠已经去的事实。
常顺娘察觉到她的不对,慌忙追上去扯住她道:“娘,你怎么了?可别吓我。”
“我去给大哥儿煮碗粥,他醒了会饿的……”殷氏执意要往外走。
“娘,大哥已经去了。”常顺娘哭道,“可别连你也有什么事。大嫂刚生产完无法下床,家里就你一个主心骨了。”
“别胡说,大哥儿只是睡着了!”殷氏顿了顿,忽然抢过常顺娘怀里的常喜儿,大声哭骂道:“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把你弟弟和爹爹都克死了!”说着,作势就要往地上摔。常顺娘大惊,慌忙拦住。那齐家大哥和康家大哥俱都冲上来抓住殷氏,常顺娘这才把常喜儿抢回来护在怀里。孰料殷氏此刻不知为何力大如牛,竟挣脱两个大汉的钳制,发了疯一般重进罗氏的产房。不多时产房就传出了哭声和厮打叫骂声,一个怪生出了扫把星克死儿子孙子,一个怨常木匠短命狠心,两个人都撕破了脸皮,什么也不顾忌了,闹得整个院子乒乒乓乓。
齐家大哥和康家大哥本是跟着殷氏追出去,跑了两步又停下,转头看向走到房门的常顺娘。那是罗氏的产房,他们两个汉子实在不适合进去。常顺娘无力地倚在门上,闭上眼睛,对身旁的翠姑说:“让她去吧……”
翠姑会意,忙张罗着谢过两个大汉和皮婶子,待送走他们,却见秦宝珠还在院子里,愁道:“我的小祖宗,差点忘了你了。”她抱起秦宝珠往大门外走,正好撞见瑞儿踏进来,两人差点撞到一块。
翠姑哎呦叫一声,道:“可巧了,我这正走不开呢。”她忙不迭把秦宝珠交给瑞儿带回隔壁秦家。
到了掌灯时分,常顺娘才一脸疲惫回来,怀里还抱着常喜儿。翠姑被留在常家照顾殷氏和罗氏了。待到秦持重面前,常顺娘才放开声大哭一番。白天在常家时,殷氏与罗氏已经崩溃了,她只能是拼命压抑着悲伤之情前后张罗,回来秦家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秦持重显然是不大会安慰人,只在旁默默轻拍她的肩膀,任由她发泄出来。
晚上是常喜儿和秦宝珠挤一床,她们的小床就放在常顺娘和秦持重的床旁。秦宝珠本以为常顺娘还会在秦持重面前哭一阵子,孰料她只是红着眼吹熄了灯。黑暗中只听到秦持重重重叹息一声说:“还是节哀吧!”
这样的黑暗反而加重了秦宝珠的悲戚之情。她全无睡意,睁大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旁边那刚出生的婴孩。即使是朦朦胧胧的,她也能感觉到这婴儿的安详无忧,这更让她心情沉重。常喜儿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也不知殷氏和罗氏会怎么对她……刚出生的婴儿,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她们怎么就忍心让她到别家去过夜呢。秦宝珠不禁生出怜悯之情,伸出一手环抱住那个小婴儿,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秦宝珠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回到了自己还是叫安雪之时,在那里,她也有个小外甥,跟常喜儿一般可爱。她的小外甥,可比常喜儿幸福多了……她以为,这不是梦,她真的又回到了以前幸福的日子。仿佛,投生来秦家后发生的这一切,才是安雪的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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