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慎湜拉着秦宝珠胡搅蛮缠一番,见她累狠了,才让人进来摆饭。秦宝珠浑身酸痛,眼睛都睁不开,随便吃点自去歇息。倒是明慎湜精神奕奕,出了卿正殿往前头书房去。
他才在书案前坐定,门外就响起守门侍卫的声音:“殿下,椰丝求见。”
明慎湜方才因秦宝珠而柔和的表情霎时一敛,冷声道:“让她进来!”
椰丝肃容进来,径直便到书案前跪下,叩首道:“影十七前来领罪!”
“说说,罪在何处?”明慎湜面儿似乎是恢复了以前常见的面无表情,若是有人仔细看,便能看到他的眼底冷意森森,甚至还带了些许杀气。
椰丝不敢抬头,屏息回道:“即便在府中,十七也不该任凭世子妃娘娘落单,更不该看田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失了警惕,使她近了娘娘的身。”
明慎湜冷哼一声,椰丝心底一颤,背上冷汗直流。纵使她自小到大,经受了十余年的残酷严苛的训练,可在明慎湜那宛若化为实质的杀气下,也几乎让她有瘫软在地的冲动。然而她半丝也不敢动,强撑着维持跪着的姿势,等待即将到来的处罚。
半刻钟、一盏茶、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椰丝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明慎湜终于冷冷地开口了:“世子妃尚在闺阁之时,受人陷害而差点丧命。我让阿邵从影卫里挑人出来,混进秦家去保护她,他挑中了你。当初你是怎么说来着?忘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却令椰丝背后的衣裳又濡湿了一层。
“殿下,十七不敢忘。当初十七受命,立誓说但凡十七有半分疏忽,愿一死谢罪!”椰丝抬起右掌,准备发功对着自个的天灵盖劈下。
明慎湜却制止她:“慢着!”
椰丝疑惑地抬头,见明慎湜皱着眉,听得他不悦地继续道:“你一掌下去,倒一了百了。明日世子妃寻你,我又哪里去把活生生的你给交出来?”
椰丝暗暗松了一口气,向来说一不二的世子,为了世子妃竟要放她一马,她犯了这样的错误,按影卫的规矩,这条命是怎么也保不住的。不过椰丝面儿上不敢表现出来,低着头等候明慎湜最后的发落。
“也算你幸运,得了世子妃的倚重。”明慎湜冷笑道,“暂且先把你这条命寄着罢,若有再犯,不用来请罪,直接便自戮好了。”
椰丝生死关走了一遭,如今得幸保命,自然无有不应。但明慎湜本就不是什么慈悲之人,虽因顾及秦宝珠而不杀椰丝,却也不肯轻易放过她。他手底下出来的影卫,可不是能轻易犯错的,否则,他的坟头草都能有三尺高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现下便去找阿邵领罚,明日……可不要让世子妃给看出什么端倪。”
翌日,豆沙起了个大早,因昨夜心里藏着事,一直在床上烙煎饼,眼见着天都亮了,干脆起身洗漱,用脂粉遮一下憔悴的面容,满腹心事到卿云殿内殿前候着等秦宝珠召见。她到的时候,椰丝已经早守在那边了。昨夜并非椰丝守夜,她怎么也到这般早?豆沙不免多打量几眼,见她脸上跟自己一般,也比平日抹了稍厚的脂粉,只是还有点掩不住脸上的苍白,甚至呼吸之间似乎还有些用力。于是她凑上去轻声问道:“椰丝,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妥当?要不你先回去歇一歇,待会娘娘起身了我替你请个假?”
椰丝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无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豆沙点点头,倒也不疑有他,兀自思索起昨日的事来。昨个儿田花烟闹出那样的事,说到底还是她这个管着内院的大丫鬟办事不力。怪只怪她见那田花烟老实了一段日子,便放松了警惕,因此让那狐媚子找着机会冲撞了娘娘,还在世子面前做了一场戏。也幸亏世子爱重世子妃,否则他们夫妻就此生了嫌隙,岂不是她的罪过?
田花烟确非省油的灯,她自宫里带出来的那个嬷嬷亦是个不好相与的。昨日让人把田花烟拖回去月溶堂后,豆沙跟过去趁机威逼利诱敲打一番,明里暗里劝她拿一笔银子离府自去,或是挑个年轻有为的管事嫁了,王府都会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绝不会亏待她的。岂料任凭她舌灿莲花还是苦口婆心,田花烟只拿帕子捂着个脸嘤嘤嘤地哭,那嬷嬷则边作态安慰边指桑骂槐指秦宝珠妒妇不容良妾,不仅自怜田花烟一颗丹心向世子,而且指明自己身后有太皇太后这个大靠山,要动她们可得先掂量掂量。
豆沙无功而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前明慎湜说了要迁回阳州去,没多久秦宝珠便着豆沙去处理府里那几个世子妾。按秦宝珠的意思,最好是在启程前放她们出府,或寻个去处打发了。其余的人还好说,已经有些意动,只是尚未下定决心而已,唯有田花烟与别人不同。她不仅仅是太皇太后赐下的妾,还是正经有夫人封号,上了宗人府名册的,不能随意打发,棘手得很。
豆沙从田花烟处出来,心念一转,抬脚就到另外几个妾那里去。跟着秦宝珠陪嫁过来的四美,原也有雄心壮志,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磋磨,也算看清了自个所处的形势。于上,有个除了世子妃,对旁的女子半眼也不肯施舍的世子,世子妃亦是对妾室通房半点也不肯相容的;于下,还有两个美人是太后所赐,一个夫人背后则是太皇太后,这三人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美人,一动一静皆是风情,即便四美也是常顺娘精心挑选并调|教的,也难比得上。前些日子豆沙暗示要放了她们出府,她们嘴里说着还需考虑考虑,心里头已经在打算前程了。之所以没有当场应下,不过是拿乔好多赚些好处而已。如今又听说田花烟被世子当着众人的面视若无睹,更是不敢再奢想,一见到豆沙,便痛痛快快答应了。四美之中,有一个愿意拿了银子去投奔亲人,另三个则请托豆沙帮她们配一门好亲。
豆沙满意地从四美的屋子出来,又一鼓作气地往太后赐的两个美人那里去。果不其然,那二美也是愿意带着遣散的银子离府。进静王府的这段日子以来,她们冷眼旁观,倒比田花烟看得清楚。世子妃并无闭月羞花之貌,也无惊世之才,可耐不住世子就是看对了眼,对旁人不假辞色,却独独宠她。可叹那田花烟看似清高,却被夫人之位迷了眼,在那宫里带出来的嬷嬷撺掇下,一味去勾引世子,也不知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世子的七个妾室,六个都打发了,只剩一个田花烟,占着夫人的名分,又不肯主动求去,最最是难处理。豆沙昨夜苦苦思索,仍对她无计可施,以致于彻夜难眠。今儿娘娘肯定是要她回话的,只能向娘娘请罪了。豆沙叹口气,忽听得殿里头有响动,忙脸色一整,看向紧闭的殿门,不再分心。果然,没多久,穿戴整齐的明慎湜便从里边打开殿门,朝伺候在外头的她们道:“进来罢。”
椰丝与豆沙当先进去,其余端盆的、捧巾的、拿杯壶的等等跟在她们后边鱼贯而入。在卿正殿伺候的众人都知道,明慎湜素来是不耐被这些丫鬟婢女伺候的,早在开门前就已经自个梳头穿戴好了,如今捧了热水进去,把盆放到架子上,他也是自己动手的,并不需要她们做些什么,所以一干人等都是站到秦宝珠那边。
不过秦宝珠除了让椰丝帮着梳头外,别的洗漱更衣亦是不怎么需要旁人伺候,有时卿正殿的下人们难免暗自嘀咕,也难怪这俩成了夫妻,就这一点,放别的府里可不合规矩,也亏得这府里上头没有长辈压着。
今儿的朝食是豆腐皮包子、鳗面、枣泥馅的莲花样水晶糕、冬瓜燕窝汤、凉拌石发、酱炒三果、混套、杏酪、牛乳,另有蟠桃和香梨两样时鲜果子。明慎湜见秦宝珠一落座就端起牛乳喝,忙把装了一小半鳗面的青瓷碗放到她面前,劝道:“先不忙着喝牛乳罢,仔细闹肚子。先吃点别的垫一垫。你不爱吃鱼,但这鳗面是用大鳗鱼蒸烂去骨,以肉和入面中,并用鸡汤揉匀,再切成面条,以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滚煮,端的十分鲜美,毫无鱼腥味。先来试试?”
秦宝珠对这些带鱼的食物确实不太感兴趣,不过既然明慎湜都亲自端到她面前了,又怎能不给面子。她放下牛乳,用筷子挑了几根入口,果然香甜,再用勺子舀汤入口,更是满颊生香。虽然能吃出有鱼的味道,但并不会过于浓郁,反而增添了面条的风味。而那三种汁与面条相辅相成,更是把这面的鲜美提升到极致。
明慎湜看她吃得连眼睛都不自觉眯起来了,便知道她也爱这鳗面的味道,但仍是问一句:“如何?”
“好吃。”秦宝珠不吝于赞美。
“那多吃一点。”明慎湜顺势夹了些石发放进她的碗里,“一起吃才不会腻。”
秦宝珠点点头,见明慎湜光顾着照顾她了,自己还没动过一口,不免有些惭愧。她伸了筷子去夹一个热气腾腾的豆腐皮包子,放到明慎湜面前的小碟子上,双眼笑得弯弯的:“你也吃。这个的馅是香菇鸡丁,咸香味的。不过里面还有一点汤,会有些烫,吃的时候要当心呢。”明慎湜在吃食上不爱甜,只吃咸。
“好!”明慎湜心底泛出欢喜,这是秦宝珠亲自夹给他的,莫说是一个包子,就算是□□他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
“还有燕窝汤也吃一些,”见秦宝珠要放下筷子了,明慎湜把那装着冬瓜燕窝的小碗往她那边略推了推,“良医说燕窝对女子好。”
“可是已经有点饱,再吃就要胖成球了,不要把我当母猪喂呀。”秦宝珠低声咕哝着,手却不由自主伸向那碗燕窝……
豆沙伺候在旁,垂眸暗忖,那田夫人若是看到殿下和娘娘这般恩爱,是否就不会再痴心妄想?
等用罢朝食,亲自送了明慎湜出门,秦宝珠又处理了王府的一些庶务,这才有空把豆沙召过来跟前问话。
“昨儿田氏是怎么回事?”秦宝珠挑了一支新笔出来,捏住笔头轻轻捻开。这支阮蕴池款刻花鸟竹管羊毫是她成亲那会乐水送的添妆,阮蕴池是制笔大家,他的笔大部分呈贡大内,少部分流出民间。随着近年来年事已高,他已经不再制笔,所以他的笔可谓千金难求。
这时候,豆沙一整天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到实地,是罚是骂,好歹要尘埃落定了。她忙跪下请罪道:“是豆沙的疏忽,没看好田夫人,使她冲撞了娘娘,还让她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但请娘娘治罪,豆沙决不敢有丝毫怨言。”
秦宝珠轻叹一口,把笔毛浸入素三彩三足洗里的温水,才抬头看向豆沙,说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起来吧,这次我不罚你。只是你可要引以为戒,莫要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豆沙千恩万谢,磕了一个响头才站起身,耳边听得秦宝珠又道:“来龙去脉你给我细细说说罢。”
于是豆沙将这些日子以来,如何遣散众妾,田花烟如何死心塌地不愿离府诸事,一五一十,事无巨细都禀了秦宝珠。听到小妾们都自愿离去,秦宝珠脸上便带了隐隐笑意,待得知田花烟仍赖在府里不走,她又蹙起眉头。
“愿意配人的,你就帮她们找个好人家,卖身契也还给她们,除了备上惯例的嫁妆外,还一人另给一百两压箱银;求去的也是在原有的遣散银子外,另给一百两。至于田氏……”秦宝珠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椰丝,“我收着的那个玉雕山雀小台屏,你去取出来,让豆沙拿去给田氏,就说是我赏她‘一颗丹心向世子’。”识时务的她自不会亏待,痴心妄想的她亦不会给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