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打眼望去,这一片人山人海少说也有万来人,真真正正的万人空巷。
靠近城头的是几座擂台,擂台往西走是一溜的摊子,往后面人宽松些的地方就有了杂耍的班子,之前隔开街道的衙役兵卒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花车已经走过了,还是还没到时候。
“确实是热闹极了,我们往前面看一看去?”
林眉回头去看君留山,却突然一怔。
小巷没有挂灯笼,只有稀疏的月色,长街之上却是灯火通明,君留山侧过了脸来看着她,眉眼一半被绘上了暖融的金色,一半还藏在清冷的阴影中,越发显得英挺俊朗。
只一双凤眸含着同样的温柔,很是专注地看着她。
林眉突然就有了一些不自在,她轻咳一声转开头去,目光随意在街上扫动,就是不去看君留山。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和你放松了休息,还是去年端午时节的事情了。”
君留山记得当时他是找着借口,将林眉骗去看了一场龙舟,没有什么事情纷扰,只是轻轻松松地玩了一次而已。
但那时他们两人之间还隔着很多东西,后来真正互通了心意,却少有能如那时的轻松时刻了。
“今夜难得遇上庆典,那些事情不如就先放在一边,我陪你好好地玩上一会吧。”
“本来说好了是出来散心的,事情忙不完,也就把事情放下了就是。”
“难得,能从你的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林眉耳根有一点热,但也不由很是奇怪地看了君留山两眼,一向做起事情来就没有个歇息的摄政王,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来劝人?
“我只是想到,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有些事情也就不必急在一时了。”
之前他是因为要将别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事压在他活着的时候做完,怕做得少一点慢一点就来不及了,所以他除了病倒几乎不让自己休息。
现在他在学着慢慢转变自己这样的思维了,今夜他看林眉见着这样的热闹景象,眼中却只有打量而没有欣喜,突然就明白了,人生是不能这样过的。
所以他在劝林眉,也是在劝自己。
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偶尔也是能放一放的,该高兴的时候,两人份的高兴不能就被他们这样随便丢在一边去。
“……你说得对,微之、孟明和薛净悟他们都是能在事情之中给自己找乐子,没道理我们就只能在乐子之中给自己找事情来做。”
林眉突然就笑了,抬手扶额满心的无奈,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这是和摄政王在一起呆得太久了,怎么也学会了君留山这样的万事都要挂在心上的行为。
以前她是游戏人间,现在成了忧心天下,也不知有多久没有真的让自己放松过了。
当真是美色误人,虽然误的方向不太对,但也是误人。
君留山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拉着人挤进了人群之中。
长街上是真的很热闹,这边卖糖画的弄出好大一只兔子来,那边的花灯摊子又扎了一个仕女出来,各色稀奇漂亮的小饰品摆了慢慢一摊子,隔壁炸丸子的香味飘出了十里远。
今晚说好了是为了游玩,两人就当真不急了,一个摊子接一个摊子地逛过去。
林眉在卖假面的毯子上看了许久,选了一个赤面獠牙的恶鬼假面给君留山罩在了脸上,看着一身威严矜贵的摄政王顶着张夸张的鬼脸,莫名就笑得不行。
摊主在自己的背篓里翻找了半天,又找出来两张一红一白的狐狸假面,热情地推给林眉。
“两位戴这个更好看,还一看就是一对,这面上用了金箔和金粉,就只做出了这两张来,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一对。”
林眉不由失笑,当真拿了那个面具来,拿白狐的换了君留山脸上的那一个,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果真不错。”
君留山任由她折腾,一言不发地把另外一个给她扣到了脸上,拿出银子给了摊主,顺手把那个恶鬼的假面也拿走了。
林眉和他牵着手,回头看一眼格外高兴的摊主,在面具下挑了挑眉。
“你这银子是不是给多了一些?”
“他说话听得我高兴,算是奖赏。”
君留山放开了林眉的手,抬臂半圈了她的肩,把人拢在怀里隔开突然涌过来的人流,两人一起往街上看去,高高的花车从街头出现,四匹马拉着花车,缓慢前行着。
“花车来了。”
花车不止一辆,四辆两层高的花车排成了一列,一层上放了一圈的各异药草,二层之上每辆花车有两名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街道两旁的酒肆茶馆之上,有乐声接连响起,林眉抬头去看,正巧看见对面楼上一个白衣的琴师席座在屋顶之上,手下琴声悠扬,人也俊美似画。
君留山也跟着林眉去看,然后沉了脸,又把林眉往怀里按了一下,虽说两人都带着面具,但林眉都能想象出现在的君留山脸色会有多黑。
而且她还挺想让君留山的脸色再黑一些。
街上彻底热闹了起来,最初的乐声还是悠扬和缓的,但有越来越多的乐器加了进去,有些还是百姓自发地在早就备好的店家那里借了乐器,管他是笙箫还是琴鼓,有善锣的也没闲着,照样敲得起劲。
舞姬飞旋,乐声欢跃,街上的人跟着围着花车,将香囊锦帕随意抛出,小孩子蹦蹦跳跳大声叫嚷着,屋顶上的琴师也将指下一边,一串异域的欢曲就响了起来,林眉将一个香囊抛向了他,拍手叫起好来。
摄政王仗着现在脸上有面具,谁也不知道他是谁,恨不得直接把人扛回去,完全忘了是谁说着今晚要放开了玩乐一番。
他也知道林眉大半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就是因为机会难得,才更想要逗弄他,但知道也不妨碍他咬牙切齿。
在对面琴师洒然向林眉一笑之后,君留山转身挤出了人群。
林眉回头发现看不见人了,一边想着难不成真的把人给逗得动气了,一边也转身往外去找人。
但没等她挤出人群,就听见有沉闷的鼓声响起。
鼓若惊雷动,声若潮头来。
鼓声加入了乐声之中,一下就将所有乐者压了下去,虽不突兀,但也全盘被鼓声掌握了,不过一声而已。
连花车上刚好行到此处的舞姬,都不由侧目而去,街上的百姓也纷纷扬起了头去看。
只见二楼栏杆处摆了一只打鼓,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带着狐狸面具,又是一槌敲在了鼓面之上,四面为之一静。
他敲得随意,手下却越来越急,一声长鸣一声风雷,宛若鹰啸长空一般。
舞姬的舞姿也不由自主地随之一变,原本柔美欢悦的舞蹈加入了力量,肢体变化间,全是引而不发的蓄力。
就算并不清楚这鼓声代表着什么的人,也能隐约感觉得到,这该是响在荒原戈壁上的边塞鼓声。
林眉更能清楚地听出,君留山敲的是战鼓。
要说摄政王的出身,虽说幼时艰难了些,成年之后又有诸多磨难,但琴棋书画这些基本的东西,就算当年太傅没教,他也该跟着老岑侯学了不少。
摄政王一手铁画银钩也算是当代大家了,棋能观天下,画没有见过他动手,但从画舆图的手笔来看,功底也是不薄,林眉不信他不会琴,即便不喜琴,怎么也会些其他的乐器。
但摄政王偏偏选了最为霸道的一种,当众擂响了战鼓。
按理说林眉现在应该谴责一下他的霸道行为,但她环臂在前,把面具推得歪到一边去,朝着君留山吹了一声口哨。
这样的场面,可真的是不多见啊。
二楼的人淡淡垂了眼下来,鼓中金戈之意再无遮掩,有舞姬折了车上撑纱的竹竿,随声舞起了剑。
岑见带着孟明也远远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岑侯忍俊不禁地弯了眼,拍拍眼睛在发亮的孟明,提摆登上了擂台。
台上以画守擂的人见了新上来的人,莫名就有了一些紧张,两人互相见了礼,随后各自在长案后站定,岑见用手在纸面上拂过,又取了新笔一观,觉得勉强还算能用。
他对面的人已经开始下笔了,岑见却微微闭上了眼,侧耳听着什么。
林眉上了二楼,她乐器用得不算太好,最为顺手的就是钢琴,锻炼手指头用的,但现在可没有钢琴找出来给她,她干脆借了旁边一人的长剑,靠在凭栏之上,弹剑以和。
旁人看着他们两个人的面具,都笑了起来,拍着手在旁边起哄,有人打拍踏歌地也应起了他们的调。
这里是大岳之内的安平之地,但他们也都没有忘记,当年这座城是怎么在战火和尸骨鲜血之中建立起来的。
他们见了许多年的花繁景簇歌舞升平,能唱得起欢曲乐调,但也能和得上铮铮剑鸣,和得上震震战鼓。
满城喧嚣浪潮高起,他们本是在今日纪念为了守护身存之地战死的先辈,这般闹了起来,居然别样的应景,倒是让外来的商队都吃了一惊。
有人在打探最开始敲鼓弹剑的是什么人,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眉已经拉着君留山跑了,脸上的面具也换了一张,君留山戴上了那个恶鬼的面具,林眉又顺手买了一张兔子的遮住了脸,身上衣服穿得普通,混进人群里就没有人能把他们认出来了。
两人在一处人少的地方停下了脚,都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君留山握着林眉的手是滚烫的,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过这种事情的摄政王,两只耳朵都红透了。
林眉凑过去,用自己的面具贴了一下君留山的面具,又拖着人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