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留山越想耳朵越红,自持镇定冷若冰霜地负手看着林眉,差点拿出书来撕了。
林眉忍不住了,背过了君留山捧腹大笑起来。
君留山扶住了额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不见为净地摔了布巾上床去,放下帐子挡住了林眉的身影。
但人能挡得住,声音却挡不住,屋子就这么大,君留山就算不顾形象地捂住耳朵,笑声也能从指缝里钻进去,就像贴在他的耳边一样。
在摄政王殿下恼羞成怒之前,林眉一边擦着眼角笑出的泪,一边压住了笑声,只肩膀还在抖动不停,气息也不稳。
君留山躺下闭眼,没了直白的笑声,他还能勉强自欺欺人地忽略外面的动静,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民间的话本,果然是不堪入目!就该禁了才好!
摄政王一边磨着牙一边紧闭着眼,不能付之行动的念头在脑中翻腾不休。
他让暗卫操纵过的说书和话本也并不少,这些东西用好了也是一样很好的武器,但他没有想到,真自己看到了这样夸大其词的话本,能有多刺激。
不怪摄政王不知道,就算是暗卫,也多是在一开始亲自操刀,等内容传出去后,只要盯着它们的大概走向便好,不用过问太多的细节问题。
连他们都不会把每一本话本看过、每一段说书听过,更不要说君留山了。
这位从小到大看的是文韬武略、四书五经、春秋史记、奏章军报,再不济也是经典子集、文思杂书,奇门遁甲这类奇书他也略通一二。
林眉在外面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复下来,端起水喝了一口,打定主意在君留山忙起来,没留意她的时候,要去多买一点话本回来。
说不定暗卫还会知道哪些话本更为畅销,可以询问探讨一二。
笑够了,她轻咳两声从窗边站起身来,入了床帐和君留山小声求饶。
他们在上面闹了一场,暗卫还在外面忙着。
折思把折宁推去休息了,自己还要看着暗卫将马车给收拾好,另有派入城中和先前去郡下各地打探消息的暗卫要来一一回禀。
一路走来他们又遇见了两次刺杀,折思和折宁现在都是小心了又再小心,不敢出一点的差错。
而且君留山到此地的目的一是为了处理雪灾一事,二是为了恩科一事,这恩科一事还要去找一些人才行。
恩科不同于三年一度的科举,许多的士子准备不足,且时间太短,一些偏远之地接到消息已经迟了,先过乡试再赶赴上京也来不及。
因此恩科多有权贵富家子弟,而少寒门,今岁的恩科更是如此,大半都是京城周边的学子,这些学子里又有一半至少和朝中沾亲。
这些京中核籍处一查便知,趁着恩科过了乡试的寒门,大多都还是等着明年的正考。
“王爷要找的那些大儒,和庆公狄家,都在各自的地盘上,这一次受灾虽重,但无人员之伤。”
“名帖都已送上,王爷的话也带到了,只有两家推拒,其余大家和狄家都好好收下应了王爷之请。”
折思低头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那两家的情况你且打听清楚,再拟一名单上来,好呈报王爷。”
“是,属下这就去。”
名帖有两张,一是君留山个人的,二是岑家的,君留山想请他们在之后入京,办一场大宴,邀天下之学子共赴。
不止是吉淮一郡之人,大岳各郡君留山都派出了暗卫去,只是吉淮本就多出名士大儒,还有狄家在此坐镇,他刚好能在救灾之余亲自露上一面,以示敬意。
君留山的名声不够,那就再带上岑家,就算有些人对把持朝政的权臣不满,硬着一口气也要拒绝摄政王的强权之威,也难以拒绝地位超然又多年不曾露面的岑家的名头。
此举是为了恩科,但更多的是为了不曾参加恩科的那些士子。
已经踏进京城的那些自有京中之人去安排,岑见赶不上会试也能赶上殿试和之后的琼林宴,君留山不急着回京去凑这个热闹。
休息一晚,第二日郡守和郡尉赶了回来参见摄政王。
君留山看两人都一身的泥土,身上的袍子不但脏还几乎都被化雪浸湿,找不出一块干的地方来,在两人肩上各自拍了拍。
“辛苦你们了。”
“此为臣之本分,当不得王爷此举。”
郡守脸色有些苍白,但和君留山简单地说过话后又要赶去指挥救灾之事,君留山叫住他让一起过去。
“本王也去看看,将护军尽快安排好,好能早一日清出道路来,救得百姓。”
郡守和郡尉都连忙谢恩,但山下还是危险,他们有些迟疑,不敢让君留山靠近。
“王爷千金之躯,若有损伤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不必多言,带路便是。”
郡尉跟过君留山一段时间,知道这位的行事风格,见他心意已定,拉住了还想说话的郡守,老实在前面带路去了。
他们离开,林眉没有跟着去,而是带着暗卫上了大街。
现在入了三月,过年的气氛早就散去,街上有些冷清,许多店铺都是关门闭户的,来往的百姓也多是穿着旧衣,有些还未曾穿冬衣,而是拿秋衣裹了一层又一层。
林眉一身厚实的灰色锦袍本已是想着低调一些,但在街上还是有些打眼了。
对比面色有些蜡黄愁眉不展的百姓,她这样的面色红润又姿容殊美英气的,一看便是从外乡来的。
而且跟在她身后的暗卫也是健硕挺拔、器宇轩昂,放在人人尚武且被生活磨砺出来了的大漠里都是显眼,何况在吉淮这样的文乡。
街上的铺子数起来,现在还开着的最多的是柴米油盐的铺子,第二就是书局。
一些文人学士前脚去买了家中生存必需的东西,后脚又转去了书局包上些纸张和墨,再同掌柜的商议借书一事,这让林眉有些惊奇。
“书局还能借书吗?”
“回王妃,这是在高宗朝时期定下来的,这些书局不单是朝廷开放的,每月府衙还会给书局一些补贴。”
暗卫上前一步低声同她解释,同时请她移步,不能站在书局门前看上太久,否则那些个文人会不好意思的。
“书籍虽价格不定,但对一些贫寒人家来说,最低几十文的一本书也是难以负担的。”
“且幼子启蒙,一些书用不长久就又要换新书,若都是买,怕是那些孩子就不用读书了。”
他们路过了更大的一个书局门口,里面在挑选书籍的人更多,且不全是文士,也有农人打扮的中年,看得出来他们也是将自己好好收拾过了才来的。
“若是抄书,一来无样本,二来纸张也算不得太便宜,三来也费笔墨。”
林眉也点了点头,以现在的物价和民情来说确实如此,不说现在,便是后世这样的情况也未能全免。
“因此高宗下令,官府兴办书局,凡官府持有的书局之书皆可借阅,期限自定,每本每三日租金两文,损坏丢失者依原价赔偿,逾期者每逾期一日,加收一文。”
“若有抄录合规者,可减免一半租书费用,书局依市价收购。”
暗卫护着林眉和一辆运米的车错过,林眉看见车上有一半都是陈米和糙米,新米中良米极少,粮种也不多。
“那书局用什么来赚钱?”
“因着书局价格公道,许多读书人哪怕不是在此借书,也愿来这里买笔墨纸砚,抄录的书籍也会首先考虑送到书局来。”
“其中不乏虽然家贫但学识好的学子,他们抄的书卖价并不低。”
这也算是摆在明面上的互利互惠了,还为朝廷笼络了不少的民心,后来就一直这么坚持了下来。
“而且像周边的书院和官学,都会定期来订书以分发学生。”
虽朝廷并不限止想要考官的学子户籍,便是商户、匠户、军户这些出身也能参与科举。
但许多的儒生清高,不愿行那等沾商卖学之事,也无耕种之能,这样专门为书院抄书也是一条活路。
吉淮又是重文之地,学士众多,家中有孩童的都愿让孩子读书,至少不能做文盲,就是商铺的跑腿、田里的农夫、码头的苦力,也少有不识字的。
“但也有一点不好的在于,遇上雪灾这样需要人手的时候,大部分人就帮不上忙了,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是说笑的。”
暗卫和林眉开了一句玩笑,林眉看了看过往的人,还深以为然。
他们在街上走过,顺着街道走出了城,外面安置受灾民众的地方不远,林眉他们站在城门下就能看见一些了。
草棚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人家入住之后还会自己加固一番,以免半夜下大雪,草棚又被压塌了。
不论怎么说,现在能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对他们而言已经不错,吃食上虽然只有粥和馒头,但也不是苛刻他们。
林眉他们过去的时候放粥还没有放完,大家都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等着领粥。
一些排队的小孩子手上还拿着书,或是默念,或是磕磕绊绊地读着,在他们前后的大人就算是不认识的,听见不对的地方都会忍不住指点两句。
这样的景象,在灾民流民中也算是一大奇景了。
虽说现在困苦,他们也多有愁苦之相,但又有另外一种气定神闲安之若素的感觉,和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