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亭就是在前朝时期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战斗,这里是重关,哪怕有大军来袭,在洛亭左右和背后的关城都会很快派人前来支援。
皇帝再荒淫的时候,军中再腐败的时候,这边也不敢让出现什么闪失,洛亭失守大家都要一起玩完,还想荣华富贵贪污腐败?能保得住头上的脑袋就不错了。
特别是不管位置上是明君还是昏君还是暴君的时候,他们都只有一个选项。
“明君不能容忍这种行为,昏君要有人来替他顶着天下的骂声和朝堂的讨伐,暴君怎能容忍这样的挑衅和给他丢脸的人。”
“不过他们倒是想得更好,趁着朝中无帅,谁也压制不了谁的时候,干脆带着边关五城一起投向突厥。”
只要突厥能够攻下洛亭一关,那么到时候大岳的边境五城都会是他们的了。
林眉手中的杯子都被惊掉了,君留山云淡风轻地略一抬手就抢救回了杯子,还好茶已经喝了,没有洒到衣服上。
至于当年的事完全没有什么可以生气和介怀的了,每一个人,都在当年被他千刀万剐了。
“不止话本中的那一个人,实际上,当年被本王凌迟的就有八人。”
“先帝被这件事情气得在朝堂之上吐血昏迷,此后才真正将兵权交到了本王的手中。”
背家弃族叛国,君留山审问他们的时候,有一个人向他说了一句真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楚帅之死未必不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上,我们没有王爷这样的忠肝义胆,突厥至少不杀功臣。”
“所以你们就这么置百姓和将士的死活于不顾?”
那人哈哈一笑,摇着头被旁边的亲卫拖出了帐篷,其余人也接连被拖出去,另一个人在出去之前回来看着君留山,问了他一句。
“别说我们不在乎了,难道真的有人在乎过这些用命为盾的将士的性命吗?”
君留山身上的铠甲还染着血,握在手里的长剑豁口参差,裂痕遍布,就像现在的边疆一样。
“那本书……其实也挺好的,至少那两年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现在才能拿出来当成笑谈,百姓只记得百战而还的战神,不记得背弃同胞的那些人。
不记得曾有弯刀差点落到了他们的头上,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这就很好了。
林眉反过来握住了君留山的手,让手背继续贴在那一处温暖上,像是贴住了风雪中唯一的一盏燃烧着的灯。
“仁宗和先帝也并非暴君、昏君,朝政何至于此?”
“宗室、世家、勋贵、武将,皆在此二朝陆续被打压下去,死者过百,流放者不计。”
君留山两指按在额角,微微垂下眼叹了口气。
“原是事非得已,不得不为。”
“但到了后期,特别是在君后辛他们一辈让皇兄失望之后,就变成了赶尽杀绝。”
他说着说着,却想起了当年的一桩秘事,侧首低头,鼻尖刚巧就能碰到林眉的耳尖。
轻若蚊呐的声音在林眉的耳边响起,林眉蓦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君留山,君留山竖起食指挡在了他们的双唇之间。
“嘘。”
林眉后退开一些抬掌搓了搓脸,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关于洛亭的话题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结束了,林眉也没有再去探究的心思,但她偶尔会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君留山,不过这一切都只发生在马车小小的空间里。
路上的春色一天比一天变得浓烈,更多的颜色出现在了满目的翠绿中,或张扬或羞涩,摇头晃脑地在队伍经过之时窃窃私语。
在他们的去路的尽头,又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堪比琼林宴的春日宴今年推迟了,但大大小小的诗会酒席挤占了京城内外的暗香浮动,写满词句诗赋的纸张飘得满城都是。
沈家已经主办了四五场宴会了,一场在沈府之内,其余的皆在郊外清溪曲折之地,不学那狂士散发敞衣,也能做一做曲水流觞的雅士。
今日不止有京中的士子、公子分坐两旁,独开一席处也有高门的贵女在,倚在金色的碎片中,不远不近地传着信笺,素手从清溪之中挽留住一盏落英,便是嫣然一笑。
沈士柳和崔俊坐在年轻人之中,笑呵呵地和年轻人一起斗诗行筹,飞花接令,他允许他们在他面前意气飞扬,但场中的人也只不过是如此了。
沈墨浓则在贵女之间,笑颜轻浅,和缓又不容质疑地把控着整个场合。
“沈小姐刚才传去的那首诗,现在还没有公子接上呢。”
近来朝中的声势紧张,连带诸家都低调了下来,她们也是难得能出来松快一下。
“不过柳公子上次醉酒后写的那一曲词,也没有人能越得过去了。”
“谁说不是,这几日京中都传遍了,我都会唱上两句了。不知道沈姐姐是怎么看的?”
沈墨浓轻笑着向和她说着话的小姐低声说了一句,又侧过头来抬手在鬓边拂过,归拢了被微风吹散的发丝。
“柳公子连中二元,才情卓世,但天下英才济济,不过各有所长。只是那首词曲确实是好的,连家父都很是喜欢。”
年纪小些的掩着唇,一双眼,两道眉一弯,未语先笑。
“沈丞相都如此夸赞,又在会试上点了柳公子做会元,可见确实是难得的赏识了。”
“阿爹同我说,上一个在京中这么赢了满堂彩的,还是向家那位九郎君,现在的御史大夫向大人。”
这位是户部尚书的小女儿,户部尚书被沈士柳调去赈灾,人前脚走,后脚府门就关上了。
但丞相府送来帖子他们也不能视而不见,最终家中的长子拍板,将最小的妹妹送来了。
“有什么事都无妨,小妹年纪尚幼,诸事都当不得真,只是你也需记住了,莫要得罪沈家的小姐。”
“阿兄放心,暖暖知道该怎么做的。”
十一二的小姑娘落落大方地认真保证了,来了后即使沈墨浓作为主人家对她格外亲近一些,她也不动神色地混到了现在。
拿名声到现在依旧响亮的向九郎来和柳丹卿比较,离得近些的还只是笑着顺着说下去,远一些耳尖听见的,都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当年的向九郎十一岁中得三元,何止是满堂拍案,说一句一鸣天下惊都不过分。
但是,想想现在向御史在朝臣间的名声,和柳丹卿现在的年岁,她们都不知道该从哪个方面来评说此话了。
倒是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边正在击鼓传花的人群,风流倜傥的柳公子鬓边一点粉嫩,畅怀大笑着抱坛而倚,半边的身子都镀上了朦胧的光晕。
会试第二的谢公子深袍素冠正好同他坐了对角,举杯之时偶然视线撞到一起,互相遥遥一敬,一人一口酒不足畅快,一人浅呷轻抿,雅致端正。
这一场间,他二人就压过了其余人的所有风头。
也只有沈士柳的诗会能将他二人同时邀过来了,柳丹卿为人懒散,大多数的帖子都是被他推了的,谢长庸为人方正,更爱研读经义,不喜这般投机取巧。
况且以他们二人会试的成绩,进了殿试就算有异军突起之人,至少贡生前五名他们二人绝对是能榜上有名的。
这样的人才只会有人费心招揽,不像其他士子还要给自己递投名状,想要搏个出路。
“听闻,王府的帖子发出来了。”
“在下倒是接到了一份,虽说不是春日宴,但瞧着也是大手笔了。”
喝得半醉的两个士子在偏僻一些的地方坐着,不想再去前面凑热闹了。
看着那边的沈丞相受着士子接连不断的敬酒,崔先生也是被人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二人就想起了京中没有断过的猜测和流言。
但谁也没想到,摄政王还没有回来,京中的局势就出现了变化。
“说起来,那位东盛侯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竟然能代表王府出面?”
“这个倒是不知道了,不过听说陛下似乎也有授意这位侯爷代替王爷主持春日宴的意思。”
这还是前两日在宫宴上的事情了。
君后辛那日召见了岑见和陈显悉,在暖阁中并未说多久的话,两人就带着赏赐离开了,冯喜在君后辛的命令下殷勤地将两人送到了御安门。
“岑侯爷、陈少卿,陛下的赏赐已经送往了二位的府上,今日还请好生歇息,明日还有为诸位大人举办的宫宴。”
“奴婢就不再相送了,二位大人走好。”
岑见颔首,陈显悉向冯喜还了一礼,一起转身向宫外走去。
冯喜恭送走了两人,理着袖子直起腰来,暗地叹了一口气,一甩拂尘又快步往君后辛身边赶回。
第二日宫宴定在了晚上,其他三国没有使臣一道派回,但都依着礼节送了贡品前来,哪怕是和大岳明面上关系最不好的突厥。
礼官手执献礼单唱名,珍宝稀物一个接一个被抬进了大殿,成两列从陛阶之下一直放到殿门之外。
其中最为珍贵的,是西夷献上来的一串珠子,由十六颗晶莹剔透的琉璃和一颗帕耶骨组成。
岑见亲手将那个装着珠串的盒子捧起打开,送上了陛阶呈到君后辛的面前。
君后辛捡起珠子漫不经心地举起看了看,又看向了难得穿上紫袍玉带,头戴乌纱的岑见,等着他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