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听了那些话之后,才发现自己知道的东西太少了,连过去都只能在记忆中留下一二痕迹,而不得明白。
薛净悟顺水推舟地答应过来,也想要追寻一个答案。
两个人相对着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各向一个方向侧着头,腮帮子压在手臂上,各自叹了一口气。
“他们告诉了你什么?”
“有人和我说,我有一个师伯还是师叔,就是被你杀死的那一个。”
“而我的身体里发现了蛊虫,你说是焚仙门用来控制人的,我从小就被种下了蛊虫,还差点成了药人。”
薛净悟把头转回来,看着朝着自己的那个发顶,又看见少年搭在石桌上的手的指缝间,有黑色的细线沾在那里。
孟明偷偷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黑色的衣服看不太出他究竟抹了什么在上面。
薛净悟垂下眼,把半张脸藏在了交叠起来的手臂后。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血海滔天,残尸满地。”
这么多年了,那时的所有声音都变作了在耳边鼓噪的鬼语,所有的影子都是看不清脸的妖魔,他们在他身边萦绕不去,无数的手要抓住他,将他也拖进那片血海里。
他是在那之后才被老头子捡回去的,但是现在再想,老头子真的只是偶然捡到了他吗?
薛净悟只能等着孟明给他一个答案,而不能向死人去讨。
孟明想了很久,想得太久了疲倦地闭上眼,似乎下一息就能睡过去,可能连呼吸都会一道停止。
他没有说话,薛净悟也在问完之后安静了下来,像是只是随口问出,没有要听到一个答案的打算。
尽管他的指尖紧按在袖子上,变成了苍白的颜色,被深色的布料称着,藏都藏不住。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些事都被他们带进地狱里了。”
“摄政王想让你自己在我这里问出个答案,但我也确实不知道很多东西。”
孟明觉得有些没意思了,还以为能解一解闷,结果就是这些无聊的事。
他后悔让薛净悟进来了,只想快一点把人打发走,再安安静静地等着谁回来都好。
“他们这些年似乎也是在找你的,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还是上一次刺杀你和侧王妃的时候,方瞎子提起你的。”
“你是胡老唯一剩下的‘师侄’,这一点上胡老应该没有说谎,就是不知道你的师父是谁了。”
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其他没说的他们估计都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他也懒得再费那个口舌。
“我的师父……老头子死了很久了,他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有关的事情。”
唯一能和焚仙门扯上关系的,就是碎片,他们一直在追寻的碎片。
他无法继承的衣钵,他永远忘不掉的那场大火和能映出他影子的血海,还有他这么多年的小心躲藏,和执着的追寻,以及刻骨的仇恨。
原以为清晰明白的那一件件事情,现在成了缠绕在一起的乱麻。
薛净悟有些气闷,但他没有办法将这些都快刀斩乱麻,只能一点点地去解开。
在这之前,他还要想想该怎么和林眉说。
他头疼地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一点也不想提起当年的事,特别是现在还什么都说不清的时候。
林眉会相信他被自己的过去和记忆欺骗了吗?
那些热闹欢腾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也听不见了。
孟明趴在那里快要睡着了,薛净悟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叹得孟明又怒气上头清醒了过来。
少年一下坐起来,气冲冲地一拍桌子,拍掉了桌子的一角。
“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薛净悟趴着,露出一只眼来看他,很果断地回答了他。
“不能。”
孟明气得龇牙咧嘴,又是一口血被咳了出来,薛净悟瞬间跳了开去,一边提着自己的腿在那里蹦蹦跳跳着让自己不至于摔倒,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被喷了一桌面的血。
他掌心的伤都还没有好,这血可是冲着他的脸来的!
总算是站稳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复确认着有没有惨遭毁容。
孟明拿袖子擦着嘴,冷呵了一声,神色阴郁地站在那里,忍不住摸着肚子探出了舌尖舔过唇边。
能够被选做药人的孩子,血肉都比常人要美味。
少年的眼从眼角蔓延出了红丝,他微微躬着身,从桌后绕了出来,双臂垂在身侧,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又放开。
薛净悟看了一眼他的手,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捏住心脏的手势。
他的神色一沉,往后跳了一步,没有叫暗卫进来。
没有带武器过来,也不能接触孟明的血,还要在暗卫反应过来之前多试探上几招,薛净悟深沉看着自己的断腿,开始思索起来。
但饿红了眼的少年不打算给他再想下去的时间,双手成爪猛然蹬地冲了过来。
一爪抓向他的心口,一爪袭向他的喉间,十指尖上泛着青黑,枯爪如同鬼手,要把人再次扯进无边地狱之中。
薛净悟不敢让他沾上,一只脚也跳得飞快,在院中起落之间落地无声,抓着匆忙间从枝头扯下的树枝,抽在了穷追不舍的那双手爪上。
他反过身来面对着孟明,不再引着人四处转圈,低头看着他的脚。
孟明是赤着脚出来的,跟着他跑的时候,一步便是一个血脚印落在地上,脚底不知是怎样的伤痕累累。
但这也让薛净悟不敢再跑,再跑下去他就要没有落脚之地了。
薛净悟叹息摇首,垂下树枝和被他抽起了警惕心的少年默默对视了片刻,懒洋洋地扯起了嗓子。
“救命啊,小生跑不动了!”
门外暗卫在话音未落时就推开了门,看着院中景象脸色一变,薛净悟在他们把门又关上之前冲了过去,一边说着“劳驾”一边从门间挤过去了。
暗卫看他这矫健的身手,木着脸关上了门。
一站稳,薛净悟就靠在墙上“哎呦哎呦”地弯腰扶着腿叫,暗卫只好上前把人扶住,为难地看着没有动静的院门。
守着孟明的那个暗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拿给薛净悟。
“薛公子要是沾到了血,先吃一粒此药。”
“无事,小生并未沾到,也未和孟公子碰到。”
暗卫闻言也就收起了药瓶,扶着薛净悟的暗卫皱起了眉。
“孟公子之事现在要如何处理?”
天色已逐渐亮了起来,外面的欢闹也渐渐平复了下去,都是归家的声响。
那个暗卫一直拉着院门,竖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能等侯爷或者莫上先生回来了,侯爷走前也预料到了,说是只要看不见活人,孟明公子会慢慢自己清醒过来的。”
“你先送薛公子回去吧,再替薛公子检查一下,不要衣服上带着血没有发现。”
“好。”
薛净悟没有反抗地被架着走了,留下一个暗卫在那里对着院子,抿紧了唇眉头打着结,等着里面的喘气声和杀意平复。
带着人走的暗卫走在半路上从余光瞟了一眼甩着树枝的薛净悟,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将人送回院子,暗卫看着他扶着屋门往里跳。
“薛公子先检查一下身上的衣服和伤,我去拿些吃的来,侧王妃也快要回来了,稍后再请莫上先生来给薛公子诊脉。”
“劳烦你了,吃的就不用了,能否替我打些热水来。”
薛净悟蹦到桌边,撑着桌沿在凳子上坐下,摆好腿松了口气。
暗卫点头后就从门口离开了,也不知要从哪边绕出去。
探头看了看人真的不在了之后,薛净悟才小心拉去了自己的袖子,看着手臂上那一大块已经扩散开去的伤口发呆。
他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伤口,钻心的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也能让他分清现实和记忆,或是幻境。
孟彰动手的样子他见过,他是和孟末一脉相承的,这不可能是孟家的武学。
孟明动手的路数,还有那双手,都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老头子在和人拼命时,无意间用出来的功夫。
老头子的爪子没有青黑的颜色,但小指也像孟明一样比惯常用爪的江湖人要更为内弯一点,这是为了在抓住人时抵压住会遇到的挣扎。
薛净悟比划着那个爪势,把头磕到了桌子上。
林眉回来时就看见他用要把自己磕傻的阵势,把脑袋往桌子上撞,她都要怀疑人没磕傻,桌子要先被他撞散架。
暗卫不在,也没有人来拦着他一下。
“你在干什么,准备再赔一张桌子吗?”
“小生也不能去撞墙撞柱子啊,桌子好赔,屋子不好赔。”
薛净悟转过头来,额上已经红了一片,眼看就要肿起来了,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样,还抬手在上面按了按。
林眉一脚跨过门槛,一脚还站在外面,手里提着给他带回来的菜,站着不动了。
“那要不我把这些留着给你当祭品?”
薛净悟哼了一声摆摆手,不再去管头上的伤,让林眉先进来。
“还是让小生先吃了这断头饭吧,这可是规矩,侧王妃也不能这么小气吧。”
林眉都被他气笑了,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怼,抱臂挑眉看着他,一言不发,但眼神如剑,明明白白扎在薛净悟身上。
他摸了摸鼻子,不敢再造次了。
但抬手的时候,已经蔓延到了手背上的伤口就暴露了出来,林眉神色陡厉,隔着袖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薛净悟一下痛出了一头的冷汗,咬紧了牙关没有吭声。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