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在外通传淳荣王府亲卫统领折思持摄政王腰牌请见,君后辛疑惑地一挑眉,让冯喜出去看看。
“皇上,摄政王让人送了一份东西进宫来。”
冯喜很快又转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送到君后辛的面前。
君后辛往他身后看了看,却没有看见折思跟着进来。
“折思统领说,王爷就是让他来给陛下送这个盒子的,他在殿外给陛下请安就好,人已经走了。”
“朕还想问问他王叔什么时候会回京来呢。”
“姑祖母和小表叔回京了也没来宫里,朕也还等着见上一见的。”
向亭把要掉了的奏章一股脑堆在了皇帝的软榻上,回头看看是真的觉得有些遗憾的君后辛,挠了挠下巴轻咳一声谨慎开口。
“陛下,不如去城外拜见长公主?”
“然后你也想跟着去?”
君后辛横了他一眼,拿笔敲了敲摊开在面前的折子,不用猜都知道向亭在想些什么。
向亭讨好地上来给君后辛端茶倒水,还想要殷勤地去给君后辛捶肩,被君后辛拿朱笔在眉心戳了个红点出来。
“行了,姑祖母与小表叔都是朕的长辈,又多年未见,按理朕也是该去拜见请安。”
“如今皇祖父那一辈,也就只有姑祖母与湘王叔祖在了。”
君后辛说完了自己都有些恍惚,仁宗和先帝对待宗室都不曾留情,连对自己的儿子和兄弟也没有仁慈,反而更加多疑,到了他现在,才真正能感受到什么是举目无亲。
天家无亲,可真到无亲之时,才知道又有多难。
“幸亏先帝还给朕留了一个王叔在,现在朕也还有了冬奴。”
向亭不知道听没听清君后辛在嘟囔什么,他疑惑地眨了眨眼,没有追问出口。
正好明日是休沐,君后辛打算就白龙鱼服出宫去,至于向亭,他和岑识幼年相交也算好友,带上也无妨。
只是看着向亭讨好的样子,君后辛没有说出来,随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木盒子。
这盒子身上连个纹饰都没有,木料瞧着也是普通,只钉了黄铜的锁扣,看着不像是摄政王会惯用的东西,想来是在山上随手拿来用的。
折思送过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叮嘱,君后辛和向亭都觉得可能就是平常的一件礼物,或是给他的信什么。
打开之后君后辛才往里面扫了一眼,向亭也伸出头来看,等看清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时,两人都愣了一下,看着盒中的东西回不过神来。
里面放着串令牌,一串能调动摄政王私军的令牌。
这东西君留山并不常带在身上,只有当初朝局最为动荡的时候,君后辛才在君留山腰间见过挂了一段时间。
摄政王手握天下兵马的虎符,自然也是有私军的,这些私军是独属于摄政王的军队,不听从朝廷的任何调遣,淳荣王府的亲卫也是其中之一。
“朕如果没有记错,这是洛亭九卫的令牌。”
他心情复杂地将那串纯黑令牌从盒中拿起,令牌做成了钱币的样式,一块只有一枚铜钱大小,入手却是极沉。
每一枚只在正面的上方有一个铁画银钩的洛字和下方一个简单的数字,一共有三枚,用黑色的皮绳编串着。
洛亭九卫,最开始的将士皆是当年洛亭一战随君留山活下来的人,周浩坤也曾属于九卫之一,后来被调去镇守边疆,才得了朝廷的军衔。
“平远卫、虎啸卫、泰安卫,是王叔封地的守军,泰阿卫、定远卫、贺林卫,是镇守封地所辖边关的边军。”
“安宁卫拱卫王府,还有两卫,从来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将那块令牌翻来覆去地看着,指尖在上面摩挲着,将原本冰凉的铁面都给捂热了。
这上面的数字是四、五、六,也就是镇守边关的三军。
“九枚令牌,王叔只有一次全部带出来过,是朕十五岁那一年。”
“那时朕不过刚登基满一年,被王叔牵着去祭天,那串令牌就挂在王叔的腰间,王叔别的什么都没有戴。”
那一次祭天,原本为了示威而称病在家的那些老臣,一个个被王府的亲卫压着跪在下面,跪在祭坛之下,也跪在他们脚下。
那年也不过才二十三的摄政王面色其实很不好,唇色都显得苍白,握着他的那只手被冷汗打湿了,咳嗽都被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几乎一直没有停过。
摄政王威严天生,站在高台上眉目凌厉,负手垂眼望着下面的时候能让人因为恐惧而战栗。
但君后辛知道,身边站着的这个人,走过这段路,走上这些阶梯,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他窥见了这个人在凌厉不可侵犯下的虚弱,后面他同他对立之时才会这么的肆无忌惮。
“洛亭一战死伤甚众,活下来的人最后都被王叔带走了,成为了最开始的洛亭九卫。”
“只是,王叔为何要将这给朕?”
令牌并非只有一套,而重要的也不是令牌,而是动用这个令牌的人。
将令牌给他,更多的是告诉三卫日后可以受他调动,他也能凭此令牌在与君留山命令不冲突的情况下,调动边关的三卫。
“陛下明日上了山,亲自去问一问摄政王不就能知道了吗。”
君后辛默然片刻,将东西好好地放回了盒子里,合上盖子让眼观鼻鼻观心侍立在旁的冯喜去取一把锁来,将盒子仔细锁上。
盒子不大不小,身上袖子怀里放着都不合适,君后辛干脆就放在了手边,走的时候也拿在手里一起带走,不肯让它离开视线片刻。
向亭也被他打发回去了,今日的奏章没有什么太过紧要的,按着盒子发了一会的呆,皇帝将笔一放,全都押后再阅。
出了暖阁也没乘步辇,冯喜体贴地将其他内侍都打发了下去,自己也站得远远的,跟着他慢慢往回走。
盒子被他抓在手里,也沉甸甸的,沉得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抓住。
军权在以前是他同君留山之间最大的矛盾点之一,拥兵自重的事古来不鲜,何况是天下兵权。
连皇帝和朝廷调动军队都要摄政王来同意,没有摄政王的手令他这个皇帝几乎不能动一兵一卒,朝中武将就算不从属王府也是会听命于摄政王而不是他这个皇帝。
确实有向他投诚的,例如上次君留山病重之时投向他的那些人,连他都看不起的那些人。
如今君留山有了将军权交到他手里的意思,他却迟疑了起来。
低首看着手中那个简陋的木盒子,谁又能想得到,这里面装着的是能号令大岳最强悍的边军的令牌。
“冯喜。”
他突然叫了一声,冯喜连忙小跑着过来了。
“你去内库为姑祖母挑一套镶玉的头面,再去朕的库房将前朝水云鹤大师雕刻的那方砚台,以及青日道长的霜峰落日图取出来,明日一同带到山上去。”
“是,奴婢一会就去拿。”
冯喜在心里将东西过了一遍,从后面两样东西敲定了第一样东西究竟该怎么去选,这件事也不假他人之手,只能他亲自去取。
回到寝殿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冬奴好些天都没能在白天见到他了,这个时候见到出现的人还有些惊奇地眨着黑白分明的眼,“啊啊”了两声,很快就高兴地伸出手来要他抱。
君后辛走过去拿了一只手给他抓着,俯身在小脑袋上轻吻了一下,摸摸他还光溜溜的头顶,被冬奴严肃地瞪视了。
四个多月大的孩子其实能懂什么呢,连他到底是谁都分辨不清,不过是因为看着他熟悉,身边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陪他玩的,因此而高兴罢了。
“明天也带着你出门去好了,你不就喜欢看美人吗,是不是?”
皇长子天真无邪地很快忘了自己学会的那个新表情,又照旧软乎乎地笑了起来,小圆脸衬着今日大红色的小衣服,看起来喜庆极了。
“陛下要带小殿下出宫吗?”
林善给冬奴将羊奶调至温热,端到床边来准备喂给他。
“嗯,明日你也跟着去,照顾好冬奴,不要让他伤着了。”
“是,奴婢一定会照顾好殿下的。只是殿下现在还小,陛下若要带殿下出宫,太医是否也要跟着去?”
皇长子的身体还是要慢慢调养,身边虽说不是离不开人,有个什么变化却都需要有人精心盯着,离了宫在外面,更是难说。
君后辛将冬奴最喜欢的岑见送给他的那个布偶拿起来,在冬奴眼前晃动着,引得他着急地伸手想要来拿。
久了抢不到就扁起了嘴,不高兴地拍着床,泪花已经在眼睛里包着了。
“不必,去了那边有人能帮忙看着的。”
怕了这个小家伙了,君后辛投降把东西放进他怀里,让他得以紧紧抱着,然后乖乖地被林善喂羊奶。
林善大概是猜到了要去找谁,没有再继续说。
第二日清早君后辛就换了一件普通丝袍,冯喜和林善也换成了权贵家下仆地打扮。
冬奴是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的,自然有三个大人围着他转,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是给他准备的,身上也换了一套新衣服,拿薄的襁褓把他裹上,放进铺得软乎的篮子里,才捧着出门了。
从皇城的偏门出去,门外巷道里停了一辆青布马车,向亭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迫不及待地向君后辛招手。
“公子快来,小的都等您好一会了。”
君后辛默默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但依旧越看向亭那一张脸越想把他丢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