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骤然扭头看向岑见,岑见语气说得轻松,眼神却十分凝重。
他不着痕迹地向林眉点头,没有让方瞎子听见。
林眉挽花握紧了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疯子。
他也给自己种下了虫卵,但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失去神智,又得到了行尸的种种诡异之变。
薛净悟的事情已经没有人去在意了,事实上不止林眉一个人听见了方瞎子的话,折思之前还沉思了一瞬。
一个来历成谜突然出现的江湖人,还和侧王妃走得如此之近,暗卫当然是查过他的底细的,但没能查到什么东西。
君留山之所以后来罢手不再继续追查,是因古村一事,既知并非心术不正之人,林眉又信任于他,便没有了追根究底的必要。
只是牵扯上了焚仙门,便要另作考量了。
但现在明显是这个疯子更为重要。
岑见的手指几乎要抓进加伊思的肉里,才能让他维持住在原地站着不动的样子。
守卫们从洞口退开了一些,融在黑暗中又像他们刚开始出现的样子,眼中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暗卫全都如临大敌般绷紧了身体,死死盯着在对面的方瞎子。
他们看不见黑袍之下的人是如何的,也难以推测他和“行尸”究竟有多大的差别。
现在还在正常说着话的人,是否在下一刻就会暴起,身上是否已经爬满了暴起的经络,才要用黑袍遮住自己的全身。
这样的状态,他能持续多久?
“就算今日我们杀不了你,你能活过十天吗?”
岑见是真的很好奇,一个人的血肉能够供给贪婪的虫子啃食多久?
更别说从战王的事情来看,武功越高、血气越旺盛的人,发作得只会更快。
方瞎子将乌尖锥在指尖转了一转,微昂起头没有说话。
孟明神色怪异地从孟寺肩上离开,摸着下巴站好了,举起手替他回答。
“只要他想,他能一直活下去。”
“他掌控了虫子,他成‘神’了。”
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加伊思暴怒而起,肩上几乎被岑见的手撕下一块肉来,也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守卫也在那一刹那齐齐而动,垂放了一路的武器对准了暗卫的后背,寒兵相击的声音轻轻响起。
加伊思双手成爪,一爪袭喉,一爪破肚,眼中的恨意熊熊燃烧着,比之前那三天的烈火还要滔天。
那是能把人从里到外都焚成灰烬,能将罪恶和不该存在之物,连同一片大漠,都永远埋葬的火。
连暗河,连城墙,连绿洲,都逃不过这一把火。
林眉和折思一人按住了方瞎子的左手,一人挡住了方瞎子的右手,让他门户大开地对上了加伊思。
方瞎子看不见那些被焚烧的东西,他仰身后倒,被林眉和折思挡住的手反架住了他们二人的剑,左脚陡然弹出,直踢加伊思下腹。
孟明被孟寺拉着退到角落,孟寺两手齐上箍住了跃跃欲试的少年,听着他兴奋又幸灾乐祸的,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小声念叨,面露无奈。
“成为了‘神’,他一定会失去一些作为‘人’的基本能力,和人的特征。”
“现在把他的衣服掀开,不知道会看到怎么样的东西。”
“我好想看啊。”
他对亲手杀掉方瞎子没有什么执念,但他有难以抑制的好奇心。
这在方瞎子成功之前,只是胡老的一个设想罢了,连胡老都没能成功过。
所有的“行尸”,包括林眉他们之前遇见的那几个黑袍人,都是失败的废物。
只是那几个黑袍人是方瞎子的失败成果,不是胡老的,方瞎子不知道背着胡老进行了多久的研究,连他身边的心腹都成了这般。
乌尖锥交叉架在身前,方瞎子侧身错臂,就将软剑弯折了过来,林眉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剑,翻身而退。
折思从她的背后接上,软剑被方瞎子信手拍向了加伊思,割裂了衣摆裤子,在大腿上划出一道血口。
反握锥身,两面夹击直指折思额角,林眉顺手拉回了长剑已经递到方瞎子怀里的折思。
岑见还站在一边,突然在他们分开的空隙提剑蹂身而上。
方瞎子先行仰身转头避开了剑势袭来的方向,但岑见只是和加伊思错身,收剑塞到了他的手中,随即退开。
破空之声在半途消失不见,方瞎子在短刃划破了兜帽时,脸色阴沉地反手一掌拍了个空。
是守卫,和折宁。
暗卫和守卫的混战他自然是听到了的,但是什么时候有两个人脱离了战圈,从上一刻的刀剑相向,变为了携手同进,他没有听到。
守卫像是专门为方瞎子这样的人准备的,他们能够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让自己只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甚至连情绪和思维都被剥夺,是名副其实的“傀儡”。
折宁左臂折断,但右手还能拿剑。
他借了守卫的匕首,半跪在地上左脚抵着墙根,握匕首的手搭在屈起的右腿上,轻“啧”了一声,手腕都在微微打着颤。
守卫半弯着腰,手中拎着他的衣领,以别扭地姿势抬起头,没有表情地看着方瞎子。
兜帽落下,在下面的那张脸没有像孟明想要看到的那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是正常的模样。
在夜明珠这个唯一的光源之下,充其量只是有一些过分苍白木然,牵动起的唇角肌肉十分的僵硬。
可怖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变为了血红色,像心脏一样镶在眼眶里跳动着,只有中间有一条白色的竖线,兽瞳一样地盯着人。
神的眼睛有许多样,慈悯的、超凡的、平淡的、威严的、灵动的、木然的,但都不会是野兽的眼睛。
方瞎子闭了闭眼,就算他已经很久只能见到纯然的黑色,他还是对自己的形象很是注意。
在地宫的年岁,在黑袍之下,他也永远穿得整洁,头发挽得规整,带着别人看不见的笑意,连声音语调都是要恰好的。
孟明大肆笑了起来,笑到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笑出了泪来。
“小弥,你笑什么?”
“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方瞎子将乌尖锥在手里转了个圈,抬起来凌空点了点缩成一团的黑影。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一只越发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揪住了自己的前襟。
孟寺眼神一利,跨前一步挡在了孟明的面前。
“你什么意思?!”
他厉声喝问着,牙根紧咬,下颌绷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孟明的笑声低了下去,从大笑变成了笑哼,从后面圈着膝盖扯了扯孟寺的后摆。
“四哥不用听他胡说,想要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了。”
“我是不会变成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只鬼啊。
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孟明歪着身子探出头来,从林眉他们包围之中的空隙望向方瞎子。
林眉瞥见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因为削瘦,他那一二分偏向金国的面部特征逐渐显眼。
颧骨之上眼窝深深陷了下去,眉骨打下的阴影,浓厚地压在眼上,配上苍白的肤色殷红的唇,倒真有了鬼的样子。
孟寺的手都在抖,手里的剑被缓缓侧抬了起来。
但孟明耍赖地拖住了他的衣摆,对着方瞎子扬起下巴。
“我不想杀你了,我现在只想看着你自焚而亡,这样似乎更符合你们焚仙门的风格一点呢。”
“自寻死路,而求长生。”
方瞎子的脸色真真正正地阴寒了下来,淬着毒的笑间吐出了“嘶嘶”的蛇信。
加伊思快速俯冲而去,又在乌尖锥横扫而来时折身而下,以手为支两腿连踢向了他的膝弯。
林眉和折思攻前,折宁和守卫攻后,岑见托着左肘指尖轻点外臂,眉头紧皱。
“小弥,你从小就不是一个乖孩子。”
“但这一次,你听话一些,把台子上的东西拿给我。”
“我可以给你留一条命。”
方瞎子对交织成网的攻势全不在意,甚至任由那些攻击和剑锋加到他的身上。
之前还会被伤到,只是更为力大的人,这一次却只被划破了衣服。
加伊思翻身而起,撩刺而出的长剑是唯一给方瞎子留下伤口的攻击。
他在这样的短时间内,正在被彻底“侵蚀”。
“想好了吗,小弥?”
“你就算回去了,你又真的能活下去吗?他们要用什么来喂养你?”
“胡老养你可是养得用心得紧。”
胡老用心养出来的奴儿,到了别人的手里,可没那么好收养。
更别说,孟明还真以为自己能被那些正人君子给容下去吗?
他那个爹,可是代代赤胆忠心的孟氏子,孟家为国为民之心并非说上一说的。
“孟末手软了一次,还会心软第二次吗?”
“这个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孟明皱着鼻头哼着,看似完全不将方瞎子的话放在心上,孟寺被孟明一把抱住了腿才没冲出去。
方瞎子游刃有余地以一敌五,眼中的白痕更是紧缩。
他的功力在对敌之中节节攀升,林眉等人越来越难以伤他,刀剑加诸他身,只伤寒毛。
方瞎子对林眉他们视而不见,拿着祭剑的加伊思成为了他的主要目标。
“祭司阁下,我只求你们的那枚神戒,你何苦送命于此?”
暗卫和守卫之间的交战已经结束,方瞎子被几人纠缠着迟迟不能靠近石台一步。
但他看起来也并不着急,随意溜着几个人,不知为何左挑拨一句,右戏耍一人,也不见下死手,任由几人对他的围攻。
“侧王妃,胡老子侄中,只有薛公子这么一个师侄还是活着的,当是薛公子该为他老人家送终的。”
“还请一定转告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