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外人在,君留山变得很乖,林眉让他躺床上去休息,他就主动松开了她,自己给自己宽衣解带,规规矩矩地躺上了床。
林眉看了眼他还穿在脚上的鞋子,扶住额,又忍不住有些发笑。
确定至少他还能自己躺好,林眉去找酒儿来给他诊脉,再让人去煮醒酒的汤。
她走之后,君留山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抬起手想要向她的背影伸出,却又在下一刻收回,攥住了自己的手腕,感受着脉搏和心脏不规律的跳动。
酒儿很快过来,小心溜进了屋,还在新奇地想着君留山醉酒的样子。
但她对上的是君留山只有三分醉意的眼。
酒儿连忙收敛了笑意乖巧地过去,君留山把手递给她。
诊脉时是长久的沉默,酒儿再没了玩笑的心思,低低叹了口气。
“王爷不能再忧思过度了。”
君留山未答,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熟睡了。
酒儿帮他摆好脱掉的靴子,出门找到在厨房煮汤的林眉。
“侧王妃,让我来吧,刚好我还要给王爷煎药。你就先去休息好啦。”
林眉疑惑地看她一眼,被酒儿推出了厨房,也没说要让她去照顾君留山。
“王爷那里有我们在,侧王妃不用担心。”
捏了捏酒儿那张笑脸,林眉注视了她一会,绕过她进屋看了一眼。
君留山好好地睡着,被子搭在身上,眉眼平静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样子。
林眉适才被闹得够呛,君留山没事,她也就回房去了。
酒儿等她不在了,才低下头揉着自己的脸,揉散了止不住的苦笑,然后挽起袖子去给君留山煎药。
第二天起来一切如常。
林兴修早早出了府去做事,姚远山避不见人,君留山和林眉一起吃了早点就去军营了。
薛净悟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递给林眉一张大漠的地图,其中一个地方用红墨圈了起来。
“这里是金国的旧都,有机会我们可以去看一看。”
“这两天可能不行,听说祭典就快要开始了。”
林眉还是听折思和君留山说的。
东西备齐,日子也定好了,这边正是繁忙的时候。
薛净悟也没想着这两天就能去,要深入大漠需要准备许多东西。
“你在这边忙,我去准备东西,祭典之后我们就先去一趟。”
林眉点头。
君留山巡视了一圈军营之后,让林兴修点了一队人出城,去看了看已经发现蝗虫的地方。
一路上不论是士兵还是百姓,都对君留山十分好奇,又有些敬畏。
“陛下下了旨,所以大家都知道您要来。”
林兴修让人分散去查看情况,自己低声和君留山解释。
君留山不怎么在意,只是看着面前被啃成一片荒地的田沉思。
大漠干旱蝗虫成灾不假,因为当年影响这里的蝗虫也要比其他地方的蝗虫更加厉害。
但蝗虫本是迁移性的虫类,大漠里的蝗虫却从来不会流浪到大漠之外。
亲眼看见大漠如今的景象,在植物不足,气候愈渐糟糕的情况下,这么多的蝗虫又是怎么来的?
“蝗虫每年的量有多少。”
“回王爷,一处便可上千。”
林兴修记得清楚,他翻阅以前的城志,年年如此,只多不少。
“每年都要灭种?”
“不单在城中,军队还会去大漠其他地方巡视,一旦发现即会灭种。”
“但每年加起仍有上万虫害。”
君留山沿着田边察看,林兴修跟在他身后也是不解。
“臣也觉得奇怪。”
“自臣来后,也亲自带人于冬日灭种、夏季捕杀,不敢懈怠,但总感觉收效甚微。”
“昨日刚灭,今日又来,事实上一日何止万数。”
君留山俯身拔起一根残杆在手中玩弄。
“继续。”
林兴修拱了拱手。
“臣带人彻夜在田间守过,这些虫子基本都是自北而来,但臣前去追查,却找不见聚集之地。”
“越往北走沙尘暴越为厉害。”
“而最北可到处,是前金废都。”
说到此处林兴修就闭了嘴。
君留山捏碎了残杆丢下,抬首望向北处。
“本王当年所留京观,可还在废都外?”
他突然转了话题,林兴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就深深低下头去。
“尚在,只是损毁许多。”
君留山似笑非笑地拢紧大氅,轻跃上折思牵来的马。
金国覆灭,流血漂橹,君留山祭过停灵军中的战王后,让人将所有尸体收起,在金国废都之外,筑起一座京观。
十年过去,风沙和暴风摧残着一切,也没能把那座京观彻底抹去。
但当年就连言官都不敢在此事上多置一言。
飞马驰过多地,但凡蝗虫去过的地方基本都荒得彻底。
君留山最后在一处旧城前矗立许久,然后打道回府。
有人前来军营找林兴修。
西北大漠太难以打理,即不能耕种又不能开商,如今也没有资源可以开发。
朝廷在此设立军府,便将政、军二务一起交给军府打理,而此地百姓一半是军属、一半是当地老人。
说起来其实还有些是有金国血脉的。
所以此地没有大族,就各城池内部推举出几位长老,负责日常事务管理,以及和军府的协商对接。
林兴修告罪一声就去见人了,君留山还在想着蝗虫一事,又去城外的沙漠看了看。
或许这里也曾绿草如茵,但如今只剩风沙和昏日。
折思见君留山久久不言,只好带着人守在周围,不去打扰王爷。
自从进了大漠,王爷就有些奇怪。
他有心替王爷排忧解难,但又不敢窥探王爷心思。
天威难测。
一直到金乌沉坠了一半在天边,林兴修才找了过来请君留山一起回府。
城中少有点灯,太阳落后就有些看不清了。
林眉将地图收起,正好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林兴修点起蜡烛,一人分了一碗面来吃。
吃完林兴修和酒儿一起洗了碗,君留山同林眉在院中喝茶。
林兴修过来,踌躇片刻还是向君留山请示。
“王爷,今日城中长老向臣提起,不知可否请王爷主持祭典,为百姓祈福?”
君留山颇为讶异,不经意间同林眉对视。
他们心知大漠之患,人祸重于天灾,祭礼无非是安慰之举。
但民心不可不安。
君留山最终应下,却也吩咐了林兴修别的事。
“本王为虫灾而来,自当尽份心力。但本王侧妃亦是心善,带有物资分予百姓,你当与他们言明。”
林兴修与林眉都吃了一惊,林兴修看了看自己姐姐,躬身应是。
林眉想要阻止,但君留山已经让林兴修下去了。
“这本是王爷辛苦为民之事,为何要推到妾身头上?”
林眉甚是不解,站起身低眉垂眼,退了一步。
君留山看她,又敛容拉住林眉的手。
“侧王妃与本王本就一体,以侧王妃之名代本王行事,有何不妥?”
林眉淡淡摇头。
她想了许多,比如怕新帝忌惮名声,比如金国遗脉,比如焚仙门的算计,才让君留山将名声拱手让人。
否则她一个“活”不过一年的人,要这个名声做什么。
“王爷既然自有算计,妾身自然谢过王爷。”
君留山突然喉间有些犯痒,林眉朝他行礼,他也就顺势放开了她。
不动声色地喝上一口茶,君留山轻笑。
“侧王妃是个聪慧的,倒是让本王放心。”
“时辰不早了,大漠夜寒,侧王妃早些回去吧。”
“妾身告退。”
从来到城中起,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分开睡了。
君留山端起烛台也回到自己房中,酒儿给他送药过来。
这药喝多了也就习惯了苦味,不再需要蜜饯甜果才能喝得下。
酒儿看着他喝下药,拿出一个蜜饯,君留山没要。
酒儿突然问他:“王爷是想为侧王妃打下名声吗?”
刚才她偷偷在外面听到了,君留山可能也知道她是在的。
“是,本王要让她是民心所向。”
君留山对着酒儿倒是坦然。
“本王时日无多,能为她再谋几分便是几分。”
“日后本王不在,护不得她了,君后辛一党若想将对本王的仇怨报复给她,民意所愿,天家之子也不得不忌惮。”
“一个死人已然不足为惧,但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酒儿低下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她听不得君留山说死字,偏偏君留山自己丝毫不放心上。
王爷对侧王妃这么好,偏偏最后要生死相隔。
君留山好笑地放柔了神色。
“本王许久没能好好歇歇了,日夜不得安稳。此生艰难,平生大憾,却也知足了。”
“江山社稷、君家朝堂,本王都尽力。人间富贵、知己红颜,本王也都享受过。”
“只求之后你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本王也只能护你们这一时了。”
眼见酒儿又要哭了,君留山拍了拍她的头。
“以后你就能跟着你师父四处行医,寻药问诊,成为像你师父那样的一代名医,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酒儿想和他说,可我没有家、没有哥哥了,但被君留山看着,她说不出口。
君留山让她也回去休息了,自己一个人在屋中坐到天明。
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三日之后就是“打旱魃”。
附近几个城池的百姓都聚集了过来,军府也分了一部分人手来维持秩序。
长老们代表百姓和林兴修及另外两个守将站在一处,讨论着这次的祭祀事宜,言语间不免提到君留山和林眉。
“这次多亏了侧王妃带来许多东西,今年打了旱魃就又能下种了。”
“是啊,赶一下或许还能有点收成,免得入了冬又没了吃的。”
“王爷千里迢迢过来给我们解决问题,王妃又有如此善心。”
“今年开了一个好头啊,希望之后也能顺顺利利的。”
“也希望王爷和王妃平平安安,待会可记得让大伙在祭礼后好好感谢王爷和王妃。”
林兴修在旁听着,心中极为高兴,同时也稍稍放下了一些对姐姐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