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在等不到岑见的解答之后,无奈看向更了解岑见一点的两人,两人都是摇头。
等他回过神来,孟明已经快醒了。
林眉看着岑见,手上转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
“侯爷想到了什么?”
“表嫂见谅,我想到了一些京中之事。”
“只是到底两年没有回京了,也不清楚现在京中的情况,应不会有什么大事。”
京中的事……
现在他们也都不清楚,骤然提起还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但细细想来,似乎连三个月都没有过去。
只是已然千里之远,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林眉算了算时间,都要到她在这里的第一个年节了,想起她刚到这里的时候,和这一年的事,偶然生出了些感慨。
“等到回京,怕是都该过完年了。”
“在这里过年其实也是不错,王爷一向不喜在京中过节,特别是要进宫的时候。”
“宫宴的吃食从来是不合王爷胃口的,这也没办法。”
折思想起什么笑了笑,折宁也放松了些许,屈起左膝把手搁了上去,不再绷直了背做出随时能拔剑而起的模样。
谈起过年,终归是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我在外面的时候跟着他们过年,头一次见识了不少奇怪的风俗。”
岑见前两年过年,一次是在九蛮,一次是在西夷,还赶上了突厥的年节。
“我们是在正月,九蛮倒是和大岳一样,年礼也相差不大,共用了一个历法。”
“但西夷和突厥的差别就有些大了,年份计算也是不同。”
这些在书中都是有记载的,折思和折宁自然知晓,唯一不知道的只有林眉。
林眉不动声色地看向岑见,但他没有看林眉,似乎只是很自然地顺嘴提起了这件事。
之前的慎重和思量都被他藏了起来,眼中唇边重新有了笑意,说着闲话声音清雅和缓,连一些暗卫和在外面的杀手都被他的话吸引了。
“西夷和突厥在年节也会有祭典,整整一个月都是举国欢庆的日子。”
“突厥会燃起高高的篝火,各个部族的勇士齐聚一堂,他们的萨满会让最英勇的人在祭典上点燃第一把火。”
美酒、美人、美景,初生的青草拉着清风舞蹈在夜色之下,星子悬空,星火万里。
飞驰向高环、急奔向靶心的弓箭,散落着长长鬃发的骏马,闪耀的金饰,飘香的烤羊。
通告天地的鼓声三日不歇,半大的少年拿起鼓槌如同拿起属于他们的刀剑,这项荣誉只属于草原未来的勇士。
谁不大醉一场谁就会被嘲笑,谁都会被拉入这场狂欢之中。
醉后的人在大地之上唱起赞歌,随意的调子、不同的声音,将整片草原连了起来,伴着篝火燃尽。
他们高高向日月星辰举起酒杯,将美酒洒在山川河流,又从河中鞠起一捧最好的馈赠。
狂纵尽欢,大梦一场。
“西夷不同,西夷人喜欢诸多戏耍,城中满满都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把戏。”
“还有许多的古怪玩意,从街头堆到街尾。”
“他们会给孩子们画上图腾,叫他们敲锣打鼓绕遍一座城。”
街头戏耍的人不同于大岳这边的杂耍,他们得耍得华丽又漂亮,漫天的烟火和彩灯下,显尽异域的浪漫。
西夷过年宫中没有办宴的习惯,那是该他们自在享受的时光,谁都不想浪费在宴席之上。
岑见抛下使团的人,在外流连了一个晚上。
“西夷的礼服是白色的袍子,可以在上面绣上大朵大朵各色的花朵,穿在身上像是披了一身的花团锦簇。”
“有人能从花团中放飞出漫天的白鸽,白鸽衔着烟花送上天空,绽开一场流星。”
穿着五彩袍子、脸上画着大大的彩色图腾的孩子们一阵风似的跑来跑去,手里的小锣小鼓敲得又杂又响,他们也又笑又闹。
路上的大人一边忍不住捂住耳朵,一边含笑看着他们。
每年最大的节目是在年节的当天晚上,他们会在城郊搭上九层的台子,供耍戏的人施展诸般手段去抢。
能抢到最高层的台子的,就可以点燃当年最大的烟火。
那是西夷的“护国神兽”,盘踞在皇都之上,又落入千家万户。
“去年是靠着一根细绳飞上去的年轻人抢到了。”
“神兽四蹄踏炎,额有独角,虎身而披鳞,背生四翼,狮首象鼻,流云作尾。”
“他们说那是神‘摩’的坐骑,名唤‘谛’。”
还有卖和神“摩”一样的半脸面具的,是古老的战具的模样,被岑见询问的摊主还热情地送了他一个。
“今晚所有的善人都能得到神的祝福。”
第二日,所有的人都会带上这样的木质面具,去他们的神像之前参拜。
络绎不绝的人群在神像的脚下放下鲜花和亲手雕刻的兵器,再手拙的人,也能在一年之中做出一把满意的献礼来。
五六岁的孩子送上的第一份献礼,还会被大人们投入神火之中。
岑见抚着腰间冰凉的剑鞘,笑意盈盈。
“西夷人和金国人一样,都有一手绝妙的手艺。”
谁都能听出来他的意有所指,至今崇拜着战神,能用木头做兵刃,也能铸出精妙铁器的国家,却一直用无害的鲜花来标榜自己。
甚至连自认大岳附属的九蛮,都比他们有更多的野心外露。
那是君留山让他们出使的缘由。
吞并了大漠覆灭了金国的大岳,虽在那一战损失惨重,但也成为了天墨大陆上最为强大的国家。
“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在自家过年。”
“亲朋俱在,灯火万家。”
岑见在适合讲鬼怪异志的地方,描绘出了过于欢庆温馨的景象。
在这里的人,很少能好好过一个正常人的年的。
王府之中过年时最需警戒,暗卫要守住整座王府,而君留山的院子是王府之中最为清冷的。
也就岑见会在走之前来找君留山喝上几杯酒,提前吃一顿他亲手做的年夜饭。
二十九岑见就要赶去封地,陪母亲和弟弟过年。
而嘉禾郡主也会被送到楚家旧宅,姚远山等人会在那边陪她过年。
历来诸多节日,反而是最该热闹的年节,淳荣王府过得最是冷清不过。
直到今年来了林眉,他们才见识了王府真正的热闹。
而那些被养在地下的“杀手”,已经连过年是什么都忘了,地下暗无天日,时日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孟寺倒是每年都会跟着孟末和孟彰庆祝,城里也会热闹上一些日子,但他握着躺在他腿上的少年的肩,实在不想回忆起他们的欢快。
少年没有这些东西,消失了太久的孩子,不在那些欢快之中。
岑见不再继续说下去,所有人都已经休息得足够了,孟明也只是闭着眼不肯醒来而已。
林眉喝了一口水把最后一口干粮咽下,起身拍了拍袍子。
“走吧,早点办完事,大家都能过上一个好年。”
君留山和他们,将士和大漠的百姓,还有背负国仇家恨太久、被禁锢在地下的“游魂”,都能过上一个好年。
折思等都是郑重又带些期盼的笑意应了,今年不在京中过年,说不定还能好好地热闹一番。
孟明被孟寺扶起,他悄悄抓紧了孟寺的袖子,垂着眼半挂在他身上。
过年啊……孟明卷起了舌尖舔过齿缝,似乎还能从缝隙之间回忆起一点的留香,他有些馋他爹亲手做的面人了。
那些个守卫沉默着跟在他们身后,看不出什么心情。
临近年关,家家都定是在盼着过年的,只是今年大漠不安,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年前将一切结束。
诸城之中停市闭户,在家里望着城外,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都没了采办年礼的地方和心情。
君留山等人更是忙得连快要过年都忘了,天气不见凉,也没有瑞雪覆瓦彩灯早悬。
今年因为君留山在大漠之中,连每年会有的补贴都没有送来。
将士们忙里忙外的倒是偶然在提起时日的时候会想起来,但转头就又忘了。
大祭司是唯一一个勤勤恳恳地准备着过年祭典的人。
大漠的祭典如今是极为简洁的,不像当年的盛大,但也满含着百姓的祈望。
而从没得过君留山好脸色的宫中大宴,是要从十月就开始准备了。
进入腊月,从腊八一直到元月十五,宫中都有接连不断的宴席。
大宴小宴,丝竹不绝,精美的菜肴从御膳房流水一般送出,一些要上御案宴席,一些要送至得到恩赏的高门贵宅。
而明日就是腊八了,是今年的年节之始。
君后辛将今年赏赐的名单勾了出来,随手丢给冯喜让他送去司礼监和礼部。
“明日的腊八宴备得如何?”
宫中没有能主持大局的后妃,太后又还要静养,事情就全部移交到了司礼监的手中。
君后辛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礼宴,虽说君留山不在,他到底还是憋了一口气,不愿有什么纰漏,等君留山回来又可以借此看低于他。
近来的朝政之事就已经给足了君留山嘲讽的借口了。
“回陛下,按往年之例,都准备妥当了。”
君后辛也不是第一次问起了,冯喜都从最初的忐忑到了现在的淡定。
宫中上下被清洗之后,这一次就大多是他们这些新手在操办,冯喜天天除了伺候君后辛就在跑年礼的事,还要和礼部、宫中各监各局对接。
司礼监上下跑得嘴都起了泡,连棉衣都穿不住。
不说冯喜腰带松了不少,林善这个半大的孩子穿着棉衣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亏得是冬日,日光不复热烈,否则难免还要黑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