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还年纪不大,也还没有来到五里关。
孟末被当胸刺了一剑,一边吐着血一边和敌人缠斗,最后杀完人还笑眯眯地蹲到被他好好护在身后的孟彰面前。
带着血的手给他擦眼泪,越擦脸越花,小孟彰哭得直打嗝。
孟末还笑眯眯地和他说:“爹爹没事,只是小伤而已,你看坏人已经被爹爹杀了,爹爹厉不厉害?”
等到亲卫们赶到,孟末撑着带着他回来,就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还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不是孟寺及时把人拎住了又把孟彰丢给了旁边的人,孟末没被人杀死也要摔断脖子摔死,或者把头给磕破,停马的地方下面又刚好是台阶。
孟彰从小就觉得很是心累,因为他这个爹爹真的是一个不太会顾忌自己的人。
后来军医来看,孟末心脏都差点穿了,再偏一毫就神仙难救,而且之后还和人打了这么久。
被抬回去发了五天的烧,大家都怕他被烧成个傻子。
但五天烧退,他醒过来就又活蹦乱跳的,完全不想想自己才刚从鬼门关之前回来。
孟彰性格老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孟末逼出来的。
一看见孟末受伤,他就忍不住地想要念叨数落。
孟末看看儿子脸色,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先岔开了话题。
“你见到的东盛侯,现在是什么样子?”
“岑侯吗?很俊朗温和的一个人,并且很……”
孟彰想了想这一次岑见的那些行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用神鬼莫测?好像也不太对,深不可测?有点不像好词。
想了半天,只在孟末的催促下憋出了一个词:“很让人琢磨不透。”
孟末挑了挑眉,更加好奇。
孟彰回忆着,慢慢发现了岑见的恐怖之处。
“不论是给王爷治病,还是掌控全局,看起来都是举重若轻。”
“但就连和他初次接触的人,也会很快被他掌控节奏,就算你不信他也会在最后同意他的看法或者做法。”
“并且始终行事果决进退有度,不会轻易触碰人的底线,又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孟彰很认真地看向孟末,给他下了定论。
“岑侯是很懂人心的一个人。”
孟末有些想象不出来,小时候的岑见不这样,老岑侯也并非是那样的人。
“他小时候……”
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在京城的诸家子弟中,岑见算是一个比较奇特的孩子,长得也是顶好。
“他小时候就聪明,但贪玩好耍,最好美色。”
“你说他跟了王爷我倒是不怎么奇怪,毕竟那个时候他就喜欢跟着王爷跑了。”
“就因为王爷长得好。”
谁家孩子小时候能那么胆子大的,当众扒着君留山死活不撒手,不单扒着,还要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他有多委屈,直到君留山受不了他把他抱起来。
那一次还是在一场宫宴之上。
孟末怀疑当时君留山是因为袍子快要被他扯坏了,没办法才认输的,脸色难看得恨不得当场生吃小童子。
“因为老岑侯的缘故,他从小就出入宫廷,又可爱聪慧,先帝对他也很是喜爱。”
“所以,他的待遇在勋贵子弟之中也是独一份的。”
孟彰明白为什么孟末觉得无法想象了,这个差别真的是太大了。
不过——“原来父亲以前就见过王爷?”
“自然,都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小。”
孟末笑了笑,和孟彰一起进了家门。
“早点休息吧。”
“我去给父亲烧水,您需要再吃点东西。”
孟末没有拒绝。
只是一个人坐在房中的时候,他不止想起了岑见,还想起了被他丢弃的那个儿子。
小时候的孟明和孟彰,在孟末眼中比岑见小时候还要可爱。
他当然是爱自己的妻儿的,而且很爱很爱,因为他们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说孟明是他的光明,孟彰是他的珍宝,都是发自内心的。
只是都说不上天意弄人,只是人心莫测。
一场算计,毁了四个人一个家。
他杀了自己的夫人,丢弃了自己的儿子,至今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是生是死,让孟彰小小年纪就担起了重担,他也日夜不得安宁。
有时候在梦中他还会梦见,小小的孟明全身是血满脸怨毒地站在他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杀他。
他没有亲手杀他,却也亲手杀了他。
但孟末从来没有觉得后悔过。
在回程之中的孟明突然有一瞬的心痛,心脏被一只手揪成了一团的痛。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停下来不远不近地站着,漠然看着他。
孟明揪着自己的前襟,疼得直不起腰来蹲在地上,一头的冷汗脸色白得没有顶点血色,气都喘不过来也要笑着把话说完。
“……我就喜欢看着爹爹伤心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伤得很重,烧得迷迷糊糊的,我偷偷跑去找他,没被任何人发现。”
少年咧着嘴角笑得十分得意,在焚仙门的监控之下他还能逃跑,而且是在那么小的年纪,也确实该得意一下。
“我就想吓他一下,哥哥趴在床边睡着了,我割了手臂洒了自己一身血跑了进去。”
“爹爹被我叫醒之后,我问他为什么要杀了我,他就抱着我哭得特别的伤心。”
或许是太痛了,他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眼神也有些呆呆的。
男人看见他唇边溢出的血,和眼角划下的泪。
“我和阿娘被他关起来的时候,他是真的想要杀了我们,剑都举起来了。”
“但他还是心软了,他舍不得杀我。”
男人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少年这么喜欢对着他念叨,明明在地宫的时候,少年从来不喜欢和胡老以外的人说话,也不喜欢出来见人。
但后来他就明白了,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有父亲,而且他们一样对父亲怀有复杂的感情。
爱也好、恨也好,那都是父亲,都是唯一的亲人。
别看少年和胡老看着关系好,他才不信少年不想杀了胡老和地宫里所有的人。
就和他一样。
“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男人没有让他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走得本来就慢,再不按时回去,少年不知道会如何,他一定会受到责罚。
现在他不能受伤,受伤会影响行动。
少年呆呆地应了一声,但连呼吸都忘了,把自己憋得脸都涨红了起来。
男人上前一把拍在他的背上,把他堵着的那口气拍了出来,在孟明呛咳不止的时候捞起少年扛上了肩,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孟明回过了神来,不满地在他肩上扭了扭,要求他背着他走,不要扛着。
“这样太难受了!”
“那公子你就自己走。”
“不要,我不想走路了!”
孟明大声地抗议着,使劲拍打着他的背。
男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把他放了下来,背对着他蹲下去。
少年兴高采烈地爬上了他的背。
在他们的前方,是沙尘暴将卷土重来的些微踪迹。
神明睁开了眼掀起翅膀,谁也阻挡不了将起的风暴,而这样的风暴,只是神的小小一个懒腰罢了。
大漠日趋紧张的局势终于影响到了大漠之外。
姚远山手持王府令牌,在和几个关卡的守将拍着桌子吵架之后,终于争取到了领兵前来的机会。
“姚将军,你这是以权谋私!”
“姚将军的伤还没有好,这样的奔波并不适合,还是让本将去吧。”
“就是就是,您这伤不好好修养,万一倒在了半路,不是要误事吗?”
……
姚远山昂着头“哼”了一声,才不理会他们酸溜溜的话,背着手溜达着走了,留下几个人咬着牙对着他的背影运气。
他们都是君留山手下的将领,一个还是跟着君留山打过前金的,他们都好几年没能见到他们王爷了,姚远山一个楚家旧部,来和他们争什么争!
但谁让姚远山手持令牌,暗卫又不见了踪影,气了半天,他们也还是只能把气咽回去。
又不能真的套麻袋把人打一顿,还能怎么着,各自回去点兵呗。
这边整兵准备进大漠,那边瞧着形式不对的九蛮和突厥也在琢磨。
九蛮的将领坐在一堂合计事情。
“听闻大岳的摄政王前段时间进了大漠,是不是他想要动手?”
“大漠深处横在那里的,哪有这么容易过来。”
“但最近大漠的异变确实太多了,而且探子也失联了好几个。”
因为西北大漠是天然屏障的关系,九蛮放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多年不得志或者受到排挤的将军。
这反而方便了这些将军抱团。
反正大家都因为各种原因郁郁不得志,这边的事情也清闲,平时没事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再喝点酒,一起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也没人管他们。
但今日明显不同,没有酒菜,没有高语,只有愁容满面的几个人,坐在屋子里不住唉声叹气。
不能怪他们没有用,被“流放”到这边这么多年,他们早就被磨平了雄心壮志。
况且,手下的士兵更是老弱病残都齐全了,每年的粮饷一拖再拖,发下来也被一扣再扣,也就勉强让大家都饿不死。
好一点的是,这里的环境还不算恶劣,自己也能种地,县衙基本不爱管事,大家都自在。
还能费尽心思送点探子过去,都是看在十年之前那场大战的份上。
怕大岳什么时候想不开,要再扫荡一下大漠,扫着扫着就扫过界了。
也是因着蝗虫之故,谁知道这东西究竟会不会往外飞,虽然多年来有大漠中心区域阻挡着,他们没有受到波及,但架不住虫子可怕。
当年逃难过来的人,现在提起当时的惨状,都会浑身发抖夜寐不安。
他们好不容易认命了,准备在这里消磨下半辈子了,老天爷总不至于这么和他们过不去,还要给他们找点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