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怀考生柳丹卿,中本次会试榜首,得会元之名!”
人刚从楼梯口露了个面,下面报信小吏就一敲铜锣,中气十足地唱礼一声,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捧了点榜首的恩旨上前,弯腰道贺。
“恭喜柳公子、贺喜柳公子,夺得会试榜首,金榜题名!”
“且祝柳公子三元大吉,登入龙门!”
柳丹卿躬身接下恩旨,先向宫城方向叩首谢恩,再起身从袖中拿了大红的沉甸甸锦袋,往报信小吏手中一放,总算有了些笑模样。
“谢你吉言了。”
小吏笑容灿烂地受了锦袋,又拿了其他的名帖,向另外得中的士子报喜。
楼上的士子们干脆陆续下来,有听见名字的互相拱手说声恭喜,名次高的更是被人围在中间,贺喜声不断。
但众人的目光一直不断地往柳丹卿的身上撇,柳公子懒洋洋地倚在银柜处,谁来给他道贺他就往人家手里塞银子。
不像是高兴中了会元,倒像是年轻的公子哥乐于把财大气粗写脸上,身上的玉佩香囊扳指都随手丢给了几个伙计,掌柜的小孙子更是从他手里拿到了几个小金龟。
“今日在下宴请诸位,掌柜的只管好酒好菜端上,与诸位同庆今日。”
身上东西都送了个干净,柳公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往楼上走,掌柜的两步跟上他低头听着吩咐,连声应是。
听见了的士子们不论今日中了还是没中,都高声道谢,认下了他的好意。
住在这里的士子家境都是不错,虽不如柳丹卿的出身好,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谁人来做今天的东,是代表着士子们隐隐以谁为首。
柳丹卿本就是解元,但大岳诸郡各有一个解元,尚算不得稀奇,而独一份的会元和状元才是重中之重。
若能连中三元,官途至少五年之内便是坦荡,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
“明年又是会试,若是柳兄能在此次连中三元,这次同期就能稳压下一届一头了。”
状元常有而三元不常有,他们能出个三元及第的,看谁还敢说他们恩科出身的是捡了便宜,得了额外开恩才能高中。
这些富贵子弟虽说有恩科稍微简单一些前来碰运气的人在,但大家都是苦读多年出来的,都是凭本事考上的,考场之上一样做的卷子。
凭什么就因为他们天生能得到的教育更好,就要受寒门这样的轻视。
提起了此事大家都是同仇敌忾地赞同颔首,同时又满含希望地一起望向楼上,柳丹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上,但他们还是仿佛能看见那个闪闪发光的身影一般。
不过自上去之后,就没见着这位柳公子再下来。
下面佳肴如流水自席间而过,满堂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喝到兴起自有高谈阔论狂歌乱乐,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来来去去,一直到杯盘狼藉酒冷菜歇,本该做今日主角的人依旧没有露面。
这让想再看一眼得了会元又风流倜傥的柳公子的百姓,特别是不经意间在酒楼门口来去七八次的姑娘,和替家中老爷来相看女婿的仆从们都很失望。
历来就有金榜捉婿的热闹,但现在高门公子和寒门书生谁身边都至少有一两个小书童代跑,士子们极少再自己亲自去挤那榜单之下。
有信心高中的更是要整肃衣冠,端坐在住处等着报信的人前来贺喜,金榜之下,亲自去了的要么是心中忐忑难安露了怯的,要么是家中实在困苦,连请伙计代看都请不起的。
后者若有个好名次还有被捉的价值,前者就算上了门也没有人能看得起,连这些家仆都不会眼花错挑了他。
于是到了后来,金榜下捉婿,就变成了看过金榜再满城追着人跑,端看谁家家仆脚程够快,能占个先手给那些青年才俊留个好印象。
“第一名是柳丹卿柳公子,不过听闻这位出身权贵,别说捉婿了,媒人连他家门都不能轻易地踏入。”
“第二名谢长庸谢公子,也是个不好接近的,书香传世,家中大家辈出,最是清贵不过,看中谢公子也要考虑一下自己能不能入得了谢家的眼。”
“第三名周公子、第四名席公子、第五名关公子……”
一众家仆拿着名单凑在一起对着名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对越是哑然。
恩科不愧是有名的权贵富家子弟榜,就这一溜下来的名字,别说捉了,他们敢多靠近两步,怕不是都能被这些个公子的家丁给扭了丢出去。
不过捉不到人,照样满城追着跑,平日里哪来的这样机会,能见着这么多的轩朗不群卓尔不凡的公子们齐聚一堂,能多看上两眼也是好的。
但今日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不单榜首的柳丹卿上了楼就没下来,次名的谢长庸得了报信之后就从客栈离开,据说乘轿去了城外的佛寺,找大师论法去了。
到底是论法还是躲清静或是别的,只有对坐房中的人才能知道了。
三名、四名倒是在,不过两个人勾肩搭背喝着酒,旁人插不上半句话。
今年的恩科会试得中的士子,特别是排名靠着前面的公子哥们,全都像是约好了一样,坚决不给他们一点机会,各种严防死守。
“今年都没了热闹能看了,甚是遗憾啊。”
岑侯爷照样倚窗坐着,见下面那些眼巴巴又不敢妄动的家仆堆了一层又一层,半只脚都没能跨进大门的门槛,叹息着摇了摇头。
屋中另一人拿着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神魂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金榜捉婿当真是这么热闹?”
同京城隔了五个大郡的地方,今年的榜单还没有传过来,但民间的议论已经热闹开了,吉淮的人多是猜测今年的考题和各郡送上的考生能有个什么情况,说着说着也难免说上两句闲话。
准备启程了的林眉和丁越罗在离开前陪着狄洇出来散步,三人走在街上,这两日来往的人都多了一些,不少见着他们还会主动让路行礼,狄洇和丁越罗都会含笑颔首回礼。
这一是因为会试之事,都想着同人讨论几句,再等着试题出来印刷了买上一份,改日还有前三的答卷。
二是因为集中在这两日到达城中的人,他们都想着能在街上偶遇一下,哪怕远远看上一眼都能满足,与京城的人倒是莫名有了个心有灵犀。
狄家人前日已经到了,来的是狄家的家主和大郎、三郎、七郎还有十郎,其余的狄家人据说之后还会有两个人过来守着狄洇,但不会跟着上京。
狄十郎是狄家这一辈较小的几个孩子之一,现在才十四岁,再比他小的也相差超不过半岁。
丁越罗就和狄洇笑,等再大两岁去参加科举,也得在捉婿的名单前列,说不定能拿个榜首。
“当年向家的九郎高中时,虽才十一岁,也有那许多的人追着他去跑,把个小孩吓得包着泪扑到了东盛侯的门前。”
“那年刚巧老侯爷仙逝,小侯爷和小郡王正在服丧,谁也不敢这时候往人府上闹,向九郎才算被解救了出来。”
狄家对同为世家的几家都比较关注,那次的热闹也是听说了的,族中当年的年轻子弟都在好笑地直摇头。
“不过要说,狄家这些孩子也不差,未必不能重现一些当年的热闹。”
丁越罗爱热闹,她当年陪着傅德明赶考的时候也见识过一次,不是没有把主意打到傅德明头上的,全被傅夫人一手提棍一手叉腰给拦在门口吓跑了,傅大人家妻子凶悍也是有目共睹的了。
不过这些对小夫妻两个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当时我也不想,可谁让我家小公子当年胆子还小,没做出向九郎那样哭着扑上侯府大门的事,也是被吓得门都不敢往外迈一步的,他们还都说是我把人给关了起来。”
丁越罗摊开手耸了耸肩,颇有几分无奈。
“打那以后,谁要是想要给他送人被拒绝了,就是我太凶悍惹得他怕妻,他倒是曾为了我百般辩解,不过没有人相信,越发觉得他可怜。”
“好在日子久了,就没人来动这个心思了,倒是落了个清净。”
狄洇没有过相同的体会,她和余守清相遇是在余守清来了吉淮之后,婚后余守清待她一心一意,哪怕旁人有这个心思也被余守清八风不动地挡回去了,从没闹到过她的面前。
“京城贵门众多,各家千金便是相谈婚约,也该是门当户对的,为何要在榜下捉婿?”
“其实说是捉婿,不过是一个热闹,真这么做的并没有几个。”
林眉只听过这个说法没有见识过,也不解这些平日里端着架子的贵门,怎么就认定了这么挑人就能挑个好的。
狄洇和丁越罗都笑了起来,灰蒙蒙的天空看着就要倾落下来,街上的行人加快了步伐,正讲着话的也匆匆互相一拱手,各自分别了去。
三人找了一间清净的茶楼坐下,掌柜的笑着亲自跑上跑下把人给安置妥了,又送了茶水点心来,得了一声谢更是笑容满面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品过一杯新茶,狄洇端着特地给她煮的花茶,接着之前的话题慢声细气地给林眉解释。
“一朝登榜之人,排名在前的都是能在当时被皇帝和丞相六部看好的人才,虽说三年一届,但三年一榜也才三人。”
“对于久居官场前途已定的那些不上不下的官员们而言,接着这个热闹,向这些后进才俊表达一下欣赏,结个善缘并非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