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圣上的话,九蛮的宫殿里,不需要多嘴多舌的奴才。”
多嘴多舌……蛮皇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一气之下都被处理了个干净。
那日不过是在自己宫殿里负责打扫的小奴才多嘴说了一句,这宫殿里的气氛是越来越草木皆兵,人人皆危了,就连晚上他要起个夜,也战战兢兢的。
蛮皇自是知道在宫殿里劳作的时候,说这些话不合规矩,不过他如今已经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也不太有心思管束着手下这些小东西了。
他却没有想到自己不管,自是有人来替他管教,那小奴才说错话的时候是清晨,结果还不到当日正午的时候,就从外面来了一大批禁卫军,直接把那小奴才并着宫殿里所有伺候的人全都抓了个干净。
那个多嘴多舌的小奴才是直接被当着众人的面给用鞭子抽死了的,据说是几个禁卫军接连动手,一个手酸了就换另一个。
行刑的地方就在他的宫殿门口,地上铺了隔水的油毡布,使的是染血的藤鞭,也叫火鞭。
因为它的颜色,也是因为这种鞭子抽上去,是见红的火辣辣的疼。用火鞭抽人到死的话,那可真是钝刀子割肉,有人说,死于这种鞭子之下的,不是血流尽而死,就是被活生生疼死。
杀猪般的哀嚎最初嚎得声音太大,大到让人隐隐觉得耳鸣。而耳鸣过后,单纯的哀嚎变质了,夹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低鸣,然后是一声声怒骂,还有转瞬卑微的求饶,最后是一声声求死的哀求,慢慢低微……
似乎,没人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声音渐渐变弱的,弱到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加上偌大的大厅里的回音效果,百十来号人,从始至终听着那声音减弱,不闻其他。
其中还包括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蛮皇,他就那么躺在床上,双手攥得紧紧的,锦被在他的手中都被捏出了大大的皱褶,他知道这顿鞭打是故意打给他听的,这是在一鞭子一鞭子抽他的脸。
但他却无可奈何,谁让这小奴才先不懂事犯了忌讳——但这件事终究是让他心里生出了极大的不满。
此时,蛮皇勉强一笑。
“就算是有人多嘴多舌又如何?如今你将这宫殿治理得如铁桶一般,难不成还怕有人在背后编排。”
是了,如今在整个九蛮内,恐怕也没有人敢随意说出顾明珏的坏话。
但顾明珏却又一笑:“为父皇分忧罢了,我知父皇不光操心宫墙内的事,自然也是十分关心外面的情况,宋将军,不知最近外面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蛮皇心下就是一个咯噔,顾明珏此来绝对不是在他面前随随便便耀武扬威一番,又或者是来专门刺他的心,这种像是赌气一般的行径对顾明珏来说并不现实。
宋唯严道:“外边倒的确是有些异动,苏家私养的死士,前几日往玉衡关去了。”
玉衡关,玉衡关……蛮皇了然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着苏家两个字。
看来这苏家心中也是有着别的想法的,蛮皇对于苏家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如今整个国家都被控制在了顾明珏的手里,有那么几个家族想要寻些新的依靠,倒也正常。
其他世家成功便也就成功了,左右也不过是让顾明珏头疼去,不过若是这苏家自己也就算了。
偏偏这苏家和他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其中一个是唇亡齿寒,若只是保那不争气的儿子争夺皇位也就算了,如今他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中,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办法和顾明珏相抗衡。
偏偏这苏家和那儿子的关系却又是真真切切的好,如今怕是明知道顾明珏上位之后,他那儿子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想要拼死一搏。
他选的这个地方倒也是妙,玉衡关,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惹火上身的地界。
蛮皇记得……这玉衡关的领主前段时间好像也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会不会和苏家此次的行动有关。
无论如何,此时既然顾明珏已经将这事捅到了他面前来,蛮皇知道,他若是不说些什么,怕是躲不过顾明珏今日的难缠。
这两位平常可不是会随随便便来和人叙旧的主儿,就算顾明珏是他正正经经亲生的儿子,蛮皇也能确定他这个儿子的心就是冷硬的。
纵然他心中也知道造成这儿子如今性情的原因究竟为何,但终究也是不喜的。
“父皇,您觉得苏家私养死士,这事该如何决断?”
顾明珏看着居然还十分儒沐的样子,微微低下了头逼视着蛮皇的眼睛,虔诚的问。
蛮皇差点就要被顾明珏的问话给逼出咳嗽,这顾明珏如今学的真是一手好手段,竟是硬生生让他说不出话来。
是了,作为一国之主就是要有如此的狠心,方能在各国博弈之中获得不败之地,蛮荒上下冷眼看着自己这个多年不在眼前的儿子,苍老干枯如树皮一般的嘴唇颤抖了两下。
蛮皇今天要喝的药就被放在凳子上,还没有人来喂他,更别说是给他喝些水了,如今开口的时候嗓子都有些干哑。
“自然是依照律法办事。”蛮皇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被素皮打磨过一样粗哑难听,落在了顾明珏的耳中,却像是多美妙。
他就那么笑了,边笑边摇头。
“父皇啊父皇,这苏家里可是有一位小姐嫁作了我的嫂子,若是我真的对苏家按照律法办事,岂不是不敬兄长。”
蛮皇心中计较,自你从大岳出来之后做的不敬兄长的事,也是做了个遍,如今倒是学会在他面前装巧卖乖。
可惜此时他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越是如此,蛮皇胸前那股气就越是堆积的厉害,差点就要被气得咳嗽起来。
“那……你要如何?”
难不成这畜生还想连着他的兄长一起处置了?
可怜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早就已经在顾明珏的铁血手腕之下被吓破了胆子,如今他就算是不见那几个儿子也能知道他们如今是什么做派。
大概都是一个个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罢了,若是告诉蛮皇他这几个儿子之中有谁有胆子和顾明珏拼死一搏,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这几个儿子都已经如此消停,难不成顾明珏就一定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蛮皇的右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像是要往顾明珏这边抓过来。
蛮皇五指成爪,看得出来,他年轻的时候做这个动作定是迅捷如龙,但此时他的手就像是被风吹雨打过数年的树枝,透着一股颤颤巍巍。
顾明珏本来以为蛮皇的手是要往他的脖子这边伸过来的,但却没有想到,最终他的手却只落在了自己的领子上,松松的使着力气。
“你…咳咳!”蛮皇还没有来得及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就拼命咳嗽起来,宋唯严站在不远处都已经皱眉上前一步,想帮着顾明珏将蛮皇给伺候平静再说。
但顾明珏却是冷着脸就任由蛮皇咳到面红耳赤,也不肯为他端起那碗已经冷透了的药,到了最不耐的时候,也只是伸出手指在蛮皇身上某处穴位点了点。
蛮皇果然渐渐停止了咳嗽,抓着他领口的手早就已经不得不松开了,他的目光恢复了一些,清明冷静地躺在了枕上,看着顾明珏。
“你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又何必来问我。”
他无力挥挥手。
“我早就说过,国内国外所有事由你一力主导,以后再有什么事都不必来向我说了。”
左右对他说了之后,他就算是想保谁也注定保不住,如此还不如就直接让他做了这个痴傻的聋子,只要不知那些噩耗,便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顾明珏唇角微微勾起,看着他这从小看到大的父亲露出了这样苍白疲惫的表情,他竟从心里感觉到了一阵悲哀和苦涩。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看着面前这位老蛮皇不问世事,试图逃避自己的样子,忽然很不合时宜的想起来了小时候的某些想法。
那个时候他好像还是个小孩子,刚刚被送到大岳没有多长时间,就算是小小的孩子已经有些城府,但在那些大人的面前就像是透明人一样,无所适从。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哦对了,那个时候在小小的顾明珏心中,他的父皇就是世上再伟岸不过的人了,当那颗小小的名叫仇恨的种子埋藏在心底的时候,他已经将战胜他的父皇,当成了这世上非常难以达到的目标。
可是就在他在大岳暗中筹谋计算的时候,这位本来英明筹措的蛮皇却也已经到了迟暮之年,顾明珏忽然觉得没有意思。
“将不将这些事情告与父皇,这都是做儿子的本分,父皇听着便是。”
他忽然冷了脸站起身来,甩了下袖子便往外走,行路之间带起来一阵微风,送到了蛮皇脸边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缕。
就是这一缕小小的微风,让蛮皇闭上了眼睛。
“不要伤你兄长。”
就在顾明珏快要跨过门槛走出宫殿的时候,蛮皇忽然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看来加在药里的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糊涂了。”顾明珏轻轻笑一声,眼中尽是嘲讽。
宋唯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的面皮绷得十分严,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为面前的人冲锋陷阵的样子。
“蛮皇若是真想为陛下的兄长求情,最好的方式就是闭口不言,否则只会激怒陛下……这一点蛮皇不会不知道。”
“他自然知道,只是他对那几个蠢货的父子之情已经蒙蔽了他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