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神殿之时,不论外围有多凶险,神殿之内都是静谧而安宁的。
“这里也是神明的地方,他们不该亵渎这里。”
岑见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像是特地放慢了,想要说给谁听的。
他又变成了那个拿着剑依旧翩然儒雅的公子,刚才才沾了血的剑倒垂点地,似乎回到了庄严的祭坛之上,又是那柄该被供奉起来的礼器。
林眉将腰间的夜明珠抛了出去,光亮随之移动,填过凹凸不平的缝隙,晃得人有些眼晕。
珠子骨碌碌滚过撞上了前面分岔口的墙角,在它能照明的边缘,扯出了一片没有移动的衣角。
岑见用古怪地声调和语言说了一句林眉听不懂的话。
“阿明亚喀和我说,要杀了你。”
“我将会死亡,但不是现在,我们的罪还没有赎尽。”
脚尖踏进光亮的边缘,模模糊糊的影子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兜帽没有被拉上,那是一个年轻人的模样。
“你带来的剑,让它暂时回到它的鞘中去吧。”
回答的是更古怪的话语,林眉踏前了一步,横剑在前。
年轻人走入了能够让人清楚看见他的范围之中,眼睛向林眉转了过来。
他不会说大岳的话,但那种傲慢的神态谁都看得出来,尽管他的面容该是中正平和又带着点和善的。
这张脸和阿明亚喀一模一样。
林眉和岑见经历了将士们看见孟明时的惊疑,而年轻人仿佛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摊开手,展示没有武器的手掌。
“既然是大祭司决定将东西交给你们,我不会质疑大祭司的决定,但我会阻止你们。”
“你所谓的阻止,就是将守卫变成没有神智的傀儡,让他们在这里大肆破坏杀戮?”
岑见轻轻一振长剑,剑身有暗赤流光闪过。
林眉耐心地听着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不管是岑见还是莫名出现的青年,都没有剑拔弩张的意思,但流动的杀意迟迟没有退去。
后面的短兵相接声已经被他们抛开了很远,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跟上来,只有他们三个人在。
林眉很习惯这样的地方,狭窄、幽暗、安静,但不代表她喜欢。
只有呼吸声和心跳声的地方,太多的东西都掩藏不住。
右脚后撤时鞋底和地面微弱的一点摩擦声,都能成为一个信号。
尽管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长剑铮然而鸣,快到虚幻的影子摇曳在墙壁上,重重诡影变幻莫测,三人已经缠斗到了一处。
林眉的软剑绕臂而上,绞碎了贴在手臂上的一层衣袖,而带着破石之势的手掌也拍到了她的胸前。
黑刃无露锋之光,自斜下悄然刺出,贴着手掌擦过,林眉回剑后收,扯来手臂撞上了剑锋,留下一条深深的血口。
青年提膝而击,林眉被迫后退,他垂下的手臂上尽是被划出的伤痕,鲜血顺着手臂,在指尖汇集滴落。
岑见轻笑了一声,转腕挥臂,改斜刺为横扫,到底仓促了些,被青年轻松后跃躲过。
“加伊思阁下,您既然还有未尽之缘,现在还不愿死在这把剑下,何苦同我二人在此纠缠。”
“毕竟,来的也并非只有我们,想要那样东西的也并非只有我们。”
岑见把林眉挡在了身后,林眉看着青年在垂着眼沉默之后,无声退走,消失在他们的感知之中。
连她都难以做到能如此完美地和一石一风融为一体,在满是死物的环境里,生命的存在总是会更加显眼一些。
他们没有去追,林眉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沫,她还是被掌风扫到了些许。
岑见回身来扶她,拿出一颗药来让她吞下。
“还好,他没下死手。”
“那是谁?”
林眉喝了口水把药送下,抹掉唇上的血迹,弯腰捡起了被她丢出去的夜明珠,一边系回腰间一边微挑起眉。
岑见没在身上找见干净的帕子,就将剑在小臂的衣袖上擦拭干净了。
“那是大祭司的双生兄长,也是神殿的祭司,是一位巫。”
“如果不是当年的事,这一代的大祭司之位该是他的。”
林眉想着,或许就是在废都的时候,阿明亚喀把岑见拉走之后说的了。
岑见颔首轻叹了一声,看她调理好气息之后,两人边往下走边说起了这件事。
“大漠现在仅存有两位巫,就是这一对双生子。”
林眉也记得孟末说过大漠现在还有两位巫,但从未提及到除阿明亚喀的另外一位。
时间长了他们也没人留意这个问题,但现在看来,这一位的立场可不怎么好说。
阿明亚喀当时和岑见说起时也是愁眉苦脸的。
作为双生子,并且都是巫,他们之间有很强的感应,阿明亚喀也一直知道他的哥哥大概是在哪的。
“我们长得很像,从小甚至让人分不出来谁是谁。”
“小时候我被师父带走,哥哥被皇室的人带走,后来十年多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他看一眼岑见的神色,苦笑一声。
“但大约也能猜到,他是被给大漠带来深重灾难的人给握在了手里。”
岑见看见阿明亚喀一直在不安地扯着他自己的袖子,深深叹息了一瞬。
祭司不会背叛他们的神,但祭司会用各自的手段去维护他们的神,而且谁是敌人,他们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的哥哥或许走了一条和他背道而驰的路。
阿明亚喀在最后端正了神色,肃容拔出岑见腰间的剑双手捧起。
“总之,这一次你们很可能会碰上他,如果可能,在他做错事的情况下,用这把剑杀了他。”
“若祭司加伊思犯下重罪,当诛。”
“这是神殿的审判,由我作为大祭司下达,托请道友执行。”
岑见握住了剑,将它从阿明亚喀的手中拿起,垂剑抱拳。
“不负所托。”
他将和兄弟两人之间的对话都悉数告诉了林眉。
林眉低着眼将夜明珠托在掌中,陷入了沉思。
青年虽然出来之后对他们有着极深的杀意,但是不论是之前的杀手,还是他自己,都没有真的要杀掉他们的意思。
那些人,更像是被他送出来,给他们杀的。
而且看起来他和焚仙门也不是一条心的,否则这里早就该被焚仙门占领了,东西也会落入焚仙门的手中。
“所以,这一位现在是去找焚仙门的人了?”
“他只想阻止我们拿到东西,但更想杀了焚仙门的人,再杀掉作为罪人的他们自己。”
林眉按住眉心揉了揉,现在这里的局势越发地混乱了。
“现在这里有多少人?”
“……大概有四队人了。”
小小的地洞中,都打成堆了。
他们拐过一个拐角,前面是一道宽有百来米的裂口,一道铁索横在裂口之中,像是被人搭在那里的桥。
林眉站在裂口之边往上面看了看,坚实的石壁撑起了一片拱顶,而下面,就是奔腾而过的河流。
大漠之上赤地千里,荒凉无边,黄沙之下暗河奔腾,水系纵横。
“我要是他们,也得怀疑是不是天罚了。”
林眉叹了口气,有些理解了这些人的惶惶不安。
在她自己都没留意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不断地接受这个时代,越发贴近这里的人了。
但现在还没有一个将她留在这里的船锚。
铁链横连着两个洞口,大约只有三指粗细,锈迹斑斑。
试着伸脚在上面踩了一下,虽然摇晃得厉害,但居然没有因为太过腐朽而断裂的迹象。
岑见用剑在上面随手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缺口。
“虽然不如此剑精纯,但也是一样的矿石铸成。”
“看来是必须要过去了。”
拿这样金贵的矿石铸成铁链横在此处,总不会只是为了好玩,而且这也不像平常人能走的道路。
只是,为什么没有将铁链撤去?
十年过去,这里有了当年的大祭司和阿明亚喀都不曾预料到的变化。
并且还有同样知道这里的加伊思在,连岑见都说不准之后他们会遇见什么。
折宁他们被那群“守卫”困在了原地,加伊思并没有过去,他不想在他们面前露面。
折思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即将和巨蟒一行遇见。
加伊思去找了方瞎子。
“方长老,久违了。”
“祭司大人久违,几年不见,是否安好?”
方瞎子那双森白的眼睛转向加伊思站立的地方,带着毒的尖镖正大光明地扎在他的脚前半步地位置,还有一枚扣在他的指尖。
“这份大礼方某受之有愧。”
“小王子也来了这里,祭司大人不去迎接一下吗?”
“难道杀掉方某就这么重要?就连方某自己都不知道有何处值得诸位这么重视。”
这些都是废话,他们之间的怨仇早就算不清了,连着国仇家恨一起,堆积了十来年。
但方瞎子悠然自在,加伊思也拢袖闲立。
“方长老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这个资格不属于我,我只是来看着你。”
“在这里打起来,我们谁都奈何不了谁,何必白费功夫。”
一招胜负已知,方瞎子接住了飞镖,加伊思的背后,也镶着贴着他鬓角飞过去的铁菱。
他既然已经失了先手,就没有必要再试,方瞎子肯站下来同他闲话,就是他也一时奈何不了他。
“不论今日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踏出去半步,方长老若是想杀我,还是趁着今日动手。”
“祭司年纪轻轻,何以心存死志?将东西拿出,自有宏图可期。”
方瞎子也没有多余的耐性和时间同他在此一直对峙,那柄飞刀被他丢在脚下,铁菱在他掌中相撞,叮当作响。
加伊思侧过身,将手背到了身后,下颌微微扬起,嗤笑摇头。
“方长老还是请吧,类似的话我已听得够多,没有什么再想听的了。”
“今日若葬,我也不想让你葬在此处,脏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