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队的蝗虫在夜晚退去,城外的人也能回来歇口气。
安排好守夜的巡逻队,林兴修一进城就听见大家都在讨论他的姐姐,边讨论还边伸着头看向城内西南方向,差点要望穿秋水了。
林兴修下马去问,几个人呼啦一下把他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今天的事,中间夹杂着对林眉天花缭乱的夸赞,直把王妃说得天上有地上无。
激动起来夸完林眉夸王爷,夸完王爷把林兴修当做林眉来夸。
他们的小将军可是王妃的亲弟弟,一母同胞的那种。
早上还愁眉不展的百姓们如今都美滋滋的。
林兴修扯住自己快要被拽掉的袖子,总算从七嘴八舌里拼凑出了大概的事情。
他的姐姐呀……
林兴修笑弯了眼,咧着嘴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从百姓的包围中脱身,跟着他回来的士兵听见百姓们的讨论也很激动,林兴修大手一挥:“走,我们也去看看。”
军营也不回了,直奔杂造坊而去。
军府下午就派了一队将士过来守着杂造坊,给侧王妃帮忙,也要保证侧王妃的安全。
林兴修到的时候,两个将士正在费力抬着一个大箱子。
箱子底部是铁,外形是长方的,左下角连着一根奇怪的长长的管子,管子头上还有一节木管。
箱子上方右边有一个把手,但不知道为什么,高高地支了出来。
将士把箱子搬到了空地上小心放下,一个人握住把手,一个人捡起那根长长的管子对准天空。
林兴修一眼就看见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林眉。
“姐姐!”
眉开眼笑的小青年奔了过去,人还没到就是一句:“姐姐你真厉害!”
林眉也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
“快要做好了,一起看看吧。”
酒儿拿了安眠的药作为试验,这次如果成功了,他们就能趁着晚上虫少先去城外试一试。
握着把手的士兵重重压下把手,水雾从管道口喷洒而出。
作为试验对象的士兵站在雨雾下仰起头,纷纷扬扬的细雾落在他的脸上,这是大漠少有的风景。
前一秒他还在朝同袍们笑,下一秒就身子一软,闭眼倒了下去,“咚”地磕到了地上。
水雾没有四处飘散,地上也只是有零星的湿润痕迹。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一时都没顾上去扶他起来。
酒儿还在嘀咕着药量需要调整,之前怕被水雾稀释了,她给的药还比较重。
林眉含笑看着这些激动的大漠子民,坊外的人听见了动静,喧闹声逐渐如涟漪般扩散了出去。
林兴修笑容灿烂又兴奋,昂首守在林眉身边。
不知道谁先开的头,坊中的人陆续朝着林眉跪下,每个人都在说着“王妃千岁、王爷千岁”。
一句叠着一句,一声接着一声,月光从阴云后挣出,“千岁”之声连绵不绝,乘着风散落到这片大漠,遍布了这片土地上每一粒沙子。
这不是礼敬之语,而是最真诚的祈愿和祝福。
君留山从昏迷中醒来,屋中昏暗无人,撑着床坐起,折思听到动静连忙进来,点起了蜡烛。
“王爷,您终于醒了!”
“本王睡了多久,外面怎么了?”
君留山眯起眼,头还是很沉,折思上前服侍他穿衣。
“回王爷,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了。”
“外面是百姓们在感谢您与侧王妃。”
折思的语气也难掩激动和敬佩。
君留山穿上外袍,接过折思奉上的茶水润喉,不禁掩唇咳嗽了两声。
“侧王妃?本王的侧妃又做了什么?”
“侧王妃带着杂造坊的匠人和酒儿,做出了一个能喷洒药水的箱子,据说能够杀灭蝗虫,正要去城外试验。”
暗卫在杂造坊和林府之间传递着消息,说起时都是敬佩不已。
君留山意外地扬起了眉。
束好长发,整理好袍角,君留山也打算去亲自看看,自己的侧妃还能给人多少惊喜。
但折思拦住了他。
“酒儿说您醒之后要先喝药。”
药一直在炉上温着,折思拿厚巾包着药罐,把水倒进碗里,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君留山眉头皱得死紧,但也不得不耐下性在桌边坐下,等着药凉上一些。
府外的喧嚣渐渐平复,暗卫回来看见君留山已醒,也很是惊喜。
君留山免了他的礼。
“王爷,现在侧王妃带着人从西门出了城,林小将军让人将其他地方的蝗虫都抓去了北边,就等着东西过去了。”
君留山颔首,折思拿着两个碗在给主子凉药。
热气散了后君留山一口干脆利落地喝了,暗卫看着都抖了一下。
君留山的马从府中出来时,街上深夜未归的百姓们还在激动着交头接耳,眼中闪烁着希望。
他们看见君留山还愣了一下,随即众人给君留山让出大路,在两旁跪了下去。
君留山抿了抿唇,让暗卫去让人起来,自己先往城外去了。
一路上遇见他的百姓都是面带激动和感激,看着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其他。
他更想见到林眉了。
因为东西笨重,虽然君留山迟了些出门,又要从南城穿到西门,但他到时正好遇上开始实验。
依旧是一人拿着管子一人握着把手,但因事关重大,这次就换成了林兴修和他的副将亲自来。
林兴修高高举起长管,这是用油纸加羊小肠缝合而成。
副将用力按下扶手,大量地空气和水雾从箱中涌入长管,一下带来的冲力还让没有准备的林兴修跌了跌,差点没站稳。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
林兴修连忙两只手牢牢握住了木管部分。
水雾再一次喷洒而出,被放出网兜的蝗虫愤怒地朝人类飞来,然后和水雾在空中相遇。
突然出现的湿气让它们有些不适,当头的阵型乱了一瞬,但丝毫没能阻止它们。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空中的蝗虫,林兴修站在原地还举着管子,对要飞到眼前的蝗虫不闪不避。
众人屏息以待,酒儿低声数着:“一、二、三……”
一只蝗虫翅膀突然不听使唤,歪了歪不起眼地从空中栽下,在地上蹬着腿扑腾了两下,随后彻底僵直不动了。
之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蝗虫开始成片成片地往下掉,尸体累了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地堆着,不少人都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副将牟足了劲上下压动着扶手,简直要把全身的力都用到上面,动得也越来越快。
直到林兴修大喊了许多声“够了!”他才缓缓停下。
静默后的欢呼声响彻天地,将副将拉回了人间。
他茫然了许久,林兴修还担忧地过来拍了他一下,他突然抱住自己的手哀嚎着哭了出来:“老子的手好疼啊!”
百姓们欢呼着、拥抱着、互相扶持着,早就准备好的士兵点燃了火把,使劲朝着虫堆投掷过去,火海燃起。
映红的脸颊边有晶莹划过,又被蒸干。
君留山勒马停住,林眉似有所感,回过了头。
离得太远,他们却看见了彼此,然后相视一笑。
“王爷,成功了!”
报信的人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连君留山都没看见。
折思也很兴奋,忍不住喊了出来,君留山朗笑拍马向前,衣袍猎猎。
林兴修也看见了他来,当先抢上沙丘单膝面跪。
“王爷垂怜,天佑大岳!”
君留山拉起了他:“不,是你有一个好姐姐。”
“本王有一个好王妃。”
林眉迎上来,笑盈盈地一拜。
“是王爷为百姓祈福,诚心感动了上天,才有今日如此顺利。妾身不过顺应天意罢了。”
长老带头给君留山和林眉行大礼,老泪纵横。
“天佑大岳,王爷垂怜。”
酒儿把药方写出来,分发给士兵和一城的医者。
几个城池的人都被从睡梦中惊醒,守将纷纷爬上城头,然后就接到了林兴修遣人送来的信和带着东西过来的人。
于是,今夜尽是无眠时。
百姓自发地在街头巷尾奔走相告,但凡帮得上忙的都涌进了杂造坊和药馆。
多少哭声混在刨木打铁碾药声中。
君留山握住林眉的手慢慢走回城中,在守军的瞩目下上了城墙,一起望着一处接一处亮起的灯火,和奔走繁忙的马匹。
“幸甚、喜甚。”
君留山抚上城头风化不整的土砖,垂下了眼。
林眉任由他握住自己。
“不过是为了一些人罢了。妾身,但求心安。”
一晚上的时间,将所有库存的药材都赶制了出来,木箱也有了十几个。养羊的人家还抬出了好几扇羊肉请大家吃,并专门给君留山和林眉送来半扇。
消息还在向更远一些的城池扩散,大漠忽然不再寂静,孤城被呼声相连。
星火可燎原。
第二日,一个个箱子被搬出了城。
林兴修邀两人前去观看正式的效果,君留山没去,让林眉代他前去。
折思跟去护卫,酒儿也兴致勃勃地要凑热闹。
折宁在人都离开后从墙角出现。
“王爷。”
“如何?”
“王爷所料不差,果然有人去了。”
君留山冷冷抬起眼,笑意讽刺。
“我们那位陛下的人?还是丞相?抑或焚仙门?”
“回王爷,是陛下的人。”
君留山扬手砸了茶盏:“简直混账!”
他昨晚让折宁带人守在杂造坊和医馆,看看会不会有人前去捣乱。
毕竟昨晚声势太大,难保不会有人看不得他好。
结果,果然如此。
他原本,还抱有一丝期望的。
揉了揉眉心,君留山彻底失望了。
“焚仙门呢?”
“薛公子似乎追查到了什么,进入了大漠。门中人一直没有露面,也可能是混在百姓之中,暂时没有露出马脚。”
“你继续盯着,灭虫对百姓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能有失。”
“属下明白。”
挥退折宁,君留山怀里抱着一个手炉,却还是止不住的心冷。
“凭我之力,能否回天?”
君留山自问,没人能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