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蛮国内传来的诸多消息,无一不在说顾明珏是怎么用雷霆手段镇压收服了九蛮,如今九蛮差不多都在他的手中,就看之后他什么时候肯继位了。
等顾明珏继了位,和大岳势必有一场争斗,要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登基之前杀了他,可惜是大岳自己放虎归了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不说,还被反将了一军。
君后辛在冬奴要侧翻过去过去之前将小身子捞了回来,点了点还敢咯咯笑得欢的小鼻子,无奈叹了一声。
万里之遥的高楼上,顾明珏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又被从檐下吹来的水珠扑了一脸,身边伺候的内官都是想要上前又不敢来的,只能看着这位殿下抹了一把脸,探出手去接了半袖的雨水。
宋唯严去了军营,就没有人能伺候得住这位主子,内官在他笑着看过来的时候畏惧地低下头退回了十步远的位置去,想要催促的话也说不出口。
这里是九蛮皇宫里最高的地方,高有十二层,却没有个名字,楼中都是半荒废的样子,唯有人几日打扫个一次,让楼中不至于灰尘满天蛛网遍地,完全下不来脚。
今日说要求见蛮皇,进宫走到半路上,他却又任性地跑到了这边来,半点不顾那边还在等着他的蛮皇。
楼高则风大,高处不胜寒,偏偏这一位还是穿着夏日才穿的薄袍,陪着他被吹得袖袍鼓荡的内官都忧心他被吹得入了寒,若是生了病岂不是他们伺候不利。
薄袍翻卷,顾明珏半个身子都被打湿了,吹来的雨水将他淋得像是在雨中跑了一圈,他却蓦然拍着扶栏笑了起来。
宋唯严匆匆赶到楼上时,满脸都是为难的内官见了救星一样看着他,他的主子半伏在凭栏上,笑得肩都在抖,听见他的脚步侧过头来都停不下来。
湿了的碎发贴在脸上,顾明珏朝他招了招手,又让那些内官都下去了,背过身来腰背抵在栏上,重心全交给了背后的木栏,若是不小心就能从这楼上翻下去。
宋唯严心中一紧,往前踏了一步手微微抬了起来,又在顾明珏似笑非笑的神情中缓缓落下,垂首走了过去。
“主子。”
“唯严,你知道这栋楼的传说吗?”
顾明珏脱下全湿了的外袍搭在栏上,穿着衬袍在宋唯严担忧的眼神中往里走了几步,离开了危险的地带,抬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笑得很是古怪。
宋唯严被他手掌的温度冷得一颤,深深皱起了眉。
“属下不知。”
“传说这栋楼是前朝建起,用了当年前朝皇室五个年幼的孩子,有皇子公主,也有宗室,当做地基埋进了地下。”
顾明珏踏了踏脚下色彩斑驳的木地板,他们的头上震落下一些灰,宋唯严拿自己的袖子给顾明珏遮了,眉头更是纠结。
但今日的顾明珏不知怎的,兀自笑着说着那些不怎么好听的故事。
“这本来是建来供奉佛骨,镇压前朝国运的,但每一次连地基都打不下去就总会出现各种奇怪的事,弄得宫中上下人心惶惶,皇帝震怒。”
“钦天监的人算了又算,最终告诉皇帝,用五行之人来做地基,压住宫中的地脉,这座楼才能建得起来。”
“说来也怪,那五个孩子被活埋进去之后,果真没有再出现怪事了。”
宋唯严沉默着想要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主子披上,却被顾明珏摆手拒绝了。
他随手拆了头冠丢给宋唯严,用手将那些散发都梳了上去,领着宋唯严在这一层空荡中信步游荡,指尖在刻着沧桑的墙面上拖过,仰头看向高高的拱顶。
“可惜的是,此楼建成的第一日,当晚佛骨失踪,皇帝暴毙,都传是冤魂索命,气数已尽。”
“从此这座楼就荒废了下来,但又拆不得,谁要想拆,也会不出三日就霉运连连,若还不死心,最终只会横死。”
“孤年幼时,曾被带到此处,就从刚才站的地方,险些被扔下去。”
顾明珏转过眼来,看向表情陡变的宋唯严,唇边的笑意更大。
那时他是四岁,还是三岁?顾明珏仔细想了想,似乎是他刚过四岁生辰,蛮皇让他跟着先生启蒙,却被他的二弟带着一群小内官来抢了他的书,引着他跌跌撞撞跑到了这里来。
那个还没有四岁的孩子一手叉着腰,骑在个内官的肩上,指挥着两个高得比楼还高的内官将他捉了,倒拎了他悬在木栏外。
“那时孤也是真的还小,吓得哭都不会哭了,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被救下来的都没有记忆。”
“只是孤被人送回宫去后倒是没有什么,孤的二弟却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听闻当时差点烧坏了脑子。”
宋唯严跟着顾明珏站在中间原本打算用来安置佛骨的那座石龛前,看着他伸手进去在上面的夹角摸了摸,摸出一个裂痕满身的木雕来。
那个木雕也就只有顾明珏的手掌长,木色已经变作了黑,长长圆圆的一条,看不出当年是刻了什么,只是已经快要裂成两半。
顾明珏明显很是欢欣,拿着在宋唯严的面前晃了晃。
“这是孤当年自己刻的佛像,感谢这里的佛救了孤一命,也感谢他让二弟险些死在病榻上,给了孤一个月的安宁日子。”
“虽说难看了一些,但是孤当年也不过才四岁,能有这样的手艺已经不错了。”
宋唯严接下了顾明珏递过来的那块着实看不出原样的木头,拿在手中也辨不出该是什么木头,只是一定不是名贵的木料,不知道他家主子当年是从哪里捡来的。
四岁的孩子拿着刀,怀着感激和深切的恨意,一刀一刀削出了这么一个佛像,放在了本该放佛教圣物的石龛中,祈望着自己愤恨的那个人能得到惩罚就此死去。
他不知道当年的顾明珏是否还曾虔诚地跪在“佛”前,又是怎么拿着恨意来构建出他心中的“佛”的。
但这么多年了,看着这块木头就能知道他家主子至今未曾忘掉当年的种种,而他要做的,只是做主子手中的一把刀罢了。
雨下得更大了,狂风携裹着雨滴从破漏的窗户里呼呼地往里灌,吹得散发飞起,吹得人眯了眼,那块木头也被吹落在地,彻底碎成了几块。
宋唯严一瞬心悸,当即就要跪下请罪,顾明珏不在意地摆摆手,自己蹲下身去将那几块木头捡起揣进怀里。
“无事,是日子太久了,之后孤再好好雕个新的来就好。”
“不过今日将你叫过来是有别的东西要和你说,当初焚仙门找上本王的时候,说想从九蛮的皇宫中取得一样东西。”
这事在上次新的黑袍人过来的时候,又被重新提了起来,不论是长孙淳还是后来的黑袍人封金,都咬定了一定要顾明珏拿出那件东西,才能将合作继续下去。
顾明珏不是喜欢受人辖制的人,对他而言他更愿将焚仙门除之而后快。
但东西究竟是什么顾明珏还是挺感兴趣的,他私底下找了许久,为此还抓了不少的焚仙门人前来审问。
长孙淳手下的人这一次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在人彻底死完之前,他终于问到了那样东西。
“孤怀疑,那东西应该就在这座楼的下面埋着,或者藏在某个地方。”
“但是孤还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让这么多的人垂涎,不止是焚仙门,还有其他的人在找这样东西。”
“从大漠中带回来的那两个人,昨天到了京都了。”
最近为了应对大漠之变,宋唯严已经几天都宿在军营中处理军情了,依着顾明珏的意思九蛮各地的驻军他也准备动上一动,宋唯严更是忙得晚上连睡觉的时间都要没了。
大漠里暗卫找到了两个从焚仙门里逃出来的人,宋唯严知道,但这事是瞒着焚仙门那边的人做的,顾明珏没打算将人交出去。
“他们和主子说了什么?”
“那是一件碎片,焚仙门的手中已经有了一片,而他们相信只要能找齐碎片,他们最终就能成仙。”
“名叫焚仙门,却一心想要求仙,还真是可笑。”
有内官忍不住在下面叫了顾明珏一声,不论怎么说,现在蛮皇还坐在皇位上,他们这些做内官的,也不能真看着这位喜怒无常的殿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对蛮皇不敬。
最后蛮皇不会拿顾明珏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些跟来的内官就成了最好的示威对象。
但他们也不敢真的上来打扰顾明珏,上面的人似乎在说什么,他们也生怕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最后惹来其他的杀身之祸。
内官们苦笑着垂首恭立在楼梯前,片刻后有人从上面一阶一阶的往下走,又停在了楼梯中间,淡淡地垂了视线下来。
“去给殿下取件干净衣服来。”
“是,请殿下和将军稍待。”
内官齐齐把心稍微放下来了一点,行礼之后都不顾宫中的规矩了,直接小跑着就下了楼去。
这座荒废了的楼建得并不算偏,但去顾明珏在宫中的宫殿,来回也要一段时间,宋唯严吩咐了之后就又上了楼去,下面等着的内官们又支出了一个,小心下了楼先去给蛮皇那边报信。
顾明珏就地坐着略低了头等宋唯严给他梳发,他手里拿着一块碎了的木块在地上随意敲打着,笑着问了宋唯严一句。
“你说,这里的东西当真对焚仙门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