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自觉还没那么娇弱,虽然她确实伤得颇重,是过来之后最重的一次。
但又莫上先生和岑见两位轮流治伤调理,不至于连这么一点事情都撑不住。
君留山不得已又和林眉对视,两人在各自坚持之后,君留山先退了一步。
“去可以,但事情问清了,就让微之送你回来休息,今晚和明天都不能再多管事。”
林眉挑起眉梢,虽然还是不太满意,还是见好就收了,点头答应了条件。
林兴修抿了抿唇,没有和林眉多说什么,带着人先行回去了。
暗卫多数回去城中,分出几人来跟着他们往城外的小院走。
这边离院子不远,他们从城角绕过,骑马一直到了听不见那边欢腾之声的旷野,才看见那座小院子。
折思在院外刷着马,暗卫都在各做各的事,酒儿就蹲在沙地上晒着药材。
她偶然一抬头,就看见那边骑马过来的几个身影。
“王爷?!”
“侧王妃、侯爷、师父!”
院里院外的人都被她的叫声惊动了,纷纷抬起头来看,果然是王爷他们回来了,都不由喜上眉梢迎了过来。
莫上先生又气得吹胡子瞪眼,跳下马就在飞奔到近前的酒儿头上敲了敲。
“为什么最后才看到为师!”
酒儿捂着自己脑袋吐了吐舌头,从莫上先生举起的手臂下一矮身穿了过去,亲亲热热地抱住了林眉。
“侧王妃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算一算时间,林眉都走了半个多月了,还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酒儿从来大漠之后,林眉每一次不见踪迹到再出现之后,必然会受伤。
这次王爷有那么多人在身边,现在身体也好了,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又为了林眉天天提心吊胆。
林眉刚下马就被酒儿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两只手连着人都被她紧紧抱住了,一颗脑袋埋上来还使劲蹭了又蹭,虽说是撒着娇,但抱着她的手臂却用力到有些发抖。
她只能哭笑不得地艰难抬起手臂,在酒儿背上小幅度拍了拍,将咳嗽的声音压在舌根下,不让它从唇间露出来又吓到酒儿。
“本王妃没事,况且不是有侯爷和先生在吗,有他们在本王妃也出不了什么事。”
酒儿从她肩窝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反驳她。
“胡说,我又不是看不出来,侧王妃您又受伤了是不是?”
林眉默默挣出了一条手臂,拿手背给酒儿擦了擦眼泪,微叹一声。
都要忘了,酒儿也是个大夫的,这点伤哪能说句没事就瞒过她的,就是怎么爱哭这习惯还越来越严重了,说哭就能哭,对着谁眼泪都能收放自如。
“真的无事,莫上先生已经为我看过了,这些天都在吃药,再休养几天就好了。”
莫上先生抱着手臂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这是休养几天就能好的事吗?麻烦侧王妃不要教坏老夫的徒弟,也不要讳疾忌医。”
“望闻问切,侧王妃怎可在问上欺骗大夫。”
酒儿附和着莫上先生使劲点头,继续包着泪看着林眉,不得到准话誓不罢休。
君留山和折思简单地说了两句了解他们这里的情况后,就过来把酒儿从林眉身上拎开,放到了莫上先生的身边。
“知道侧王妃有伤在身,还这么莽莽撞撞。”
林眉身上没有太多伤,但偏偏最严重的伤在肩上,这些天最好的药用下去,才堪堪止住了血。
袍子下面是裹得厚实的一层纱布,坐马车和骑马本就颠着伤口的,哪里禁得住酒儿这样用力地抱着。
也就是林眉纵容着她,但莫上先生居然都不拦着一下。
君留山抬掌虚虚护在林眉的肩头,对莫上先生横过去了一眼,莫上先生按着酒儿脑袋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话。
刚才他是被酒儿气得忘了这事,林眉又表现得没有丝毫的异样。
岑见过来左右看了看,看见林眉鬓角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拱手笑了笑。
“不如先进去,让酒儿给表嫂看一看伤,再把今日的药换了?”
“也好,都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林眉拉了君留山大步往里走,扫眼看过都在围观的以折思为首的暗卫们,这些个习惯绷着脸的现在都学会看热闹了,还不知道心里有多欢腾。
折宁吊着手臂没有出来凑热闹,在院子门口向走来的两位主子低头行礼。
孟末四人也没有出来,他们带着孟明站在院子里,君留山和他们颔首示意。
“孟将军稍待,有何事都等之后再说。”
“酒儿,你陪侧王妃进去换药,微之,你和莫上先生替孟明看一看。”
“是,王爷。”
大家分别领了自己的病人,君留山送林眉进了堂屋,岑见和莫上先生低声商量了几句,带着孟明去了阿明亚喀收放药材的屋子。
人分完了,屋门各自关上,暗卫搬来凳子给王爷坐,君留山看了看折宁的手和苍白的脸色,摆手让他们也坐下。
“你们的伤都怎么样了?”
“属下的伤不碍事,侯爷之前就把骨头接上了,回来酒儿也给抹了药,大约再一月就能正常活动了。”
“我等的伤也快好了,王爷不用担心。”
折宁和暗卫们都摇头怕君留山担心,在试图和他们王爷笑一笑却因为不熟练而失败后,也只能挺胸抬头表示自己很好了。
以前王爷是不会问这样的话的,他们知道王爷从来不是把他们只当做棋子,但能亲耳听见关心也是让人高兴的。
君留山眼角一跳,心中不由思量回去之后是否要把暗卫送回去重新训练才行,一个两个,都不成样子了。
孟末适时插话,拯救了大难临头而不自知的暗卫们。
他和孟彰都单膝跪了下来,孟寺也跟着跪了下来,但他没有低头,而是在两人之后向君留山投来一眼,目露恳求。
“王爷,末将为私心冒险将小儿带回,还请王爷恕罪。”
“孟明之事,当时本王已经交由了孟将军自行处置,如此本王也不会再另行插手,将军不必担忧。”
君留山已经听岑见说了孟明的事,也知道他命不久矣,更是没有计较的必要。
孟末是个难得的帅才,孟家满门忠义,却因天意弄人走到现在的地步,君留山也是唯余叹息。
“当年是皇室容不得忠义之家,才逼得你远走大漠,你儿也才会如此。”
若非当年之事,孟明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小少爷,也该在父兄之后拿起长枪,当个意气飞扬的少年将军,将孟家的旗帜插在边疆的城头之上。
若非当年,若非这许多算计,无辜之人何至如此。
“是我该代君家向你们赔罪。”
君留山长身而起,拱手一揖,宽袖堆积在沙地之上,人也久久未起。
孟末默然良久,双膝触地,叠掌叩首。
“王爷……孟家卫国,从未有悔。”
“小儿时日无多,末将只求能伴他最后一程。”
“他之罪,末将也愿一力承担。”
君留山扶起了他,折思也把孟彰和孟寺拉起来,孟末苦笑着看向了孟明在的那间房,放轻了声音。
“王爷,您也见过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孩子,臣再见到他,几乎都不敢认了。”
“有许多年了,臣闭上眼就是他满身是血地站在臣面前,但现在臣才发现,还有比他一遍遍的质问更让臣难过的事情。”
孟末搭在君留山手臂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狠狠地抓着掌下的布料,也抓在了君留山的手臂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声音,不让它颤抖得太过厉害。
“臣原以为自己已然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但臣都难以想象的苦痛,却是他每天都在忍受的。”
“本王明白。”
君留山任由他抓着自己,看着他几乎要弯下腰去才能喘过气来,才能不哭出来。
这里只有君留山能让他说一说这些话,也只有君留山曾经见过意气飞扬的孟家少将军,那是孟明本来该成为的模样。
他们少年时,谁能想到会走到今天。
连岑见都是想不到的,当年他还只是个跟在他们身后跑的小短腿。
君留山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陪着孟末等着一切都过去。
孟末的突然崩溃让院子静了下来,屋子里也没有声音传来,只有院外的马儿时不时打一个响鼻,踢一踢蹄子,折腾出一点动静。
在屋里的人也沉默着,孟明衣服大敞地坐在椅子上,扯着嘴角笑,笑得岑见都看不下去了。
莫上先生和岑见戴着手套给他检查着身体,又放了一点他的血研究。
岑见抬起头来摘下手套,拿出火折子点了,烧得还剩最后一点了,他就捏着边角任由火卷上指尖,但丝毫没有伤到他。
“孟明,不要恨你的父亲。”
他把火折子收起来,将指尖的灰烬搓散,用水将手洗干净了,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少年。
孟明还在笑着,歪了歪脑袋。
“我怎么会恨爹爹呢?”
岑见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在心里自动把这句话翻译了过来——“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不要恨他?”
孟明恨吗?他恨,但他也越恨就越痛苦,因为他想要爱他的父亲,即使这个父亲不要他了。
莫上先生去了里面的小间研究那些血去了,岑侯在外面整理着被主人遗落在这里的药材,他侧对着孟明,脸上被光影勾勒出一条冷漠的线。
“我认识你的父亲,在我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也还不大,就已经想好了该给未来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