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沿刚离开了唇,一个圆球状的硬物就被推进了嘴里,跟着上来的是柔软温热的肌肤,在唇上触之即离。
林眉睁开眼,看见君留山拿帕巾擦着指腹上褐色的药汁。
一颗硬糖被她卷在舌尖慢慢品尝着,酸得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山楂味的,但又有一丝品不出是什么的甜味在。
君留山低眼笑了笑。
“今天就这一颗了,暗卫找来的也不多。”
“堂堂摄政王,现在连一颗糖都要小气了?”
林眉把糖团了一圈,驱走了口中的苦味,糖也化得差不多了,只有舌尖还留着那样的酸甜。
她难得的,还想要多要一颗。
但君留山风轻云淡地背起了手,林眉也没有找出他是从哪里拿出来的糖。
“摄政王是坐拥半壁江山,但我现在只有一包糖,本王也是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大漠贫瘠,这还是暗卫同人家小孩子抢着买下的。”
林眉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在他肩膀上拍着,看他露出了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得更为畅快。
她笑得没有多余的精力说话了,但君留山替她把她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是,本王现在连一袋子糖都要让人去和别人争着才能买下来,也一天只能吝啬地拿出一颗来。”
他说着说着也笑了起来,真心实意毫无掩饰地笑着,唇角微微弯起,眉眼半垂,不像林眉已经笑到低头抵在了他肩上,双肩都在抖动。
“这糖还全是给你备下的,连本王都没有。”
若是在京城,定然是不会这般的,让人知道估计还会惹来善意的笑话,但他却很喜欢这里。
林眉一手轻轻勾着他手臂上的一小片衣料,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笑意。
“一天一碗药,换来王爷的一颗糖,也算是公平。”
她没有说还有别的糖,没有糖也还会有点心,就算大漠再贫瘠,这些东西也不会真缺了他们的,连林兴修都能给她找来点心,虽说品种单一了些,至少还是不缺的。
君留山若是真心想要,暗卫就算从大漠外带进来,也是能送到他手上的。
但两个人都默认了只有这一包糖,林眉也觉得只有这一包糖是最合她的口味的。
她哼笑着把君留山的手从身后拉了出来,将空了的药碗放进了这只手里,挑了挑眉。
“妾身可没有糖,就以此碗,聊报王爷厚恩了。”
君留山看着这一个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去把它洗了。
林眉不动声色地负手看着他,摸了摸袖子坠下去的那一块,用手捏住了藏起来。
在摄政王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打水学着洗碗之前,暗卫来报,莫上先生从城外回来了,已经去了薛净悟那边。
“岑侯还带着孟明公子一起回来了。”
他们其实也才分开了半天,没想到又要见面。
君留山和林眉都敛了笑意,之前让暗卫去叫人,林眉还没有想到那么多,但岑见看来是已经想到了君留山的那些顾虑,特地回来了。
走前君留山把碗顺手放在了暗卫抱起的拳上,习武之人手很稳,就算突然被放个碗上来也能瞬间找到平衡,碗放在上面丝毫没有摇晃。
“本王和侧王妃过去看看。”
暗卫没有半点异样地把碗收起来就进了小厨房,没有跟上他们。
两人到了薛净悟院子时,莫上先生和酒儿在里面,岑见陪着孟明在外面,正在和折思说话。
“……之前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属下之前跟着军队去了大漠,这边没有顾得上,回来也没有想起,是属下失职。”
孟明趴在岑见的背上,打着哈欠拉着岑见的一缕头发晃荡着。
“这也不能怪他们,这样的东西,不是发作起来,谁也查不出来,里面那个老头之前不也没看出来吗?”
岑见还是眉头紧皱着,随着头发被扯动偏了偏头。
君留山和林眉的脸色沉了下来,君留山跨进院子,摆手制止了折思的请罪。
“先生看出了什么来?”
岑见拍了拍孟明的手,让他先老实一点,又严肃地转过身面对两人,压低了眉头。
“是蛊和毒,我们之前都没有看出来。”
“时间应该很久了,最近只是被引发了出来。”
孟明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偏着脑袋,看着从这两句话后就没有话的众人,不解地眨了眨眼。
毒是莫上先生看出来的,蛊是他看出来的,谁下的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但君留山和林眉居然都没有追问,像是已经了然于胸了。
还等着被夸两句的孟明有些失落,拿下巴在岑见肩头蹭动着。
岑见抬手按住了他的脑袋,在头顶上揉了两下以作安抚,还是孟明虽然年纪还小,但身量高,现在趴在他背上也就刚刚好。
暗卫来的时候孟明也才喝了药,不再吐血了,暗卫三言两语提到林眉说的薛净悟的异常,岑见也就想起了方瞎子的话,直觉带他回来会有用。
但孟明现在别说走路骑马了,你让他自己从床上坐起来都是难的,岑见只好一路把人又背了回来。
孟明喜欢被他背着,不用隔着种种防备,能像平常人一样无所顾忌地接触,而且岑见看着还有些削瘦,但背着他的时候又稳又温暖,就像他小时候被孟末背着一样。
到了地方岑见想让他先躺着休息一下他也不干,就要赖在岑见的背上。
“毒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一种慢性的会让人逐渐虚弱的常见毒药,很容易就能解。”
“之前一直没被发现是因为藏在了蛊虫之中,蛊虫发作时毒药才会被吐出来,融进薛公子的血液中。”
林眉冷着脸挑起了眉,她已经明白过来有什么用了。
“配合他现在这样的昏睡,若是没有我们在,这种毒只会在他昏睡的时候,就让他一直虚弱下去,直到再也醒不过来?”
“表嫂猜得不错。”
岑见点了点头肯定了林眉的猜测,君留山微低着眼思索着,没有出声。
但林眉有一点不解。
“为什么不找一些更烈的毒,还要费这样大的功夫,或者直接用蛊虫害死他便是,又何必多添一道毒。”
孟明终于忍不住积极地竖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欢快地回答了林眉的问题。
这些他可是比莫上先生和岑见都要知道得更清楚,当药人的时候他也偷偷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因为这蛊虫奇特,不但能藏毒,还能全由蛊主操控,并且和那些一般蛊虫不同的是,还能凭此吸纳人的功力。”
“一般的人还用不上这样的蛊虫。”
他们之前还讨论过能让人变成行尸的虫子是不是蛊虫,结果发现不是,现在这里就来了真的蛊虫了。
这样的蛊虫一般人用不上,是因为微弱的功力让人看不上眼。
“或许是因为更过烈性的药,一来虫子承受不住,二来吸纳功力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岑见接着孟明的话说了下去,但更多的也不需要他说了。
薛净悟和焚仙门一定有关,但他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说不好,又是如何和焚仙门闹翻的也说不好。
林眉捏着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君留山抚平袖口垂眼看了一会,又抬起眼看向岑见,眸色深不见底。
“能知道他体内的蛊虫是什么时候有的吗?焚仙门能有多少这种蛊虫?”
“莫上先生还在为薛公子查看,阿明说这样的蛊虫至少胡老手中是不多的,教中的用毒、用蛊大家也不止胡老一个。”
君留山拼凑出了一个更为庞大的焚仙门,也想到了以前没能想到的许多事。
焚仙门本是江湖门派,做的却是邪教之事,并且真的相信且追求着什么长生不老。
按理说宗教之中几乎全是求长生的,但这也要分用什么手段来求,自己炼个丹也好,折腾各种修炼也罢,那都是自己的事。
传教修功德,学会配合朝廷官府,稳定民心,朝堂上站着的人也不介意扶持一把,笃行宗教的皇帝朝臣也是有的。
但给朝廷找不痛快,再残害一下百姓,并且野心越来越大,这就是逼得朝廷把精力转过来对付你了。
焚仙门几乎把这些全都做了,行事不再张扬之后,他们的野心也更为膨胀,暗地掳掠残害的人也更多,手段更肆无忌惮。
君留山起先只是为了替战王报仇,也为了还给大漠一片安宁,没有转头来赶尽杀绝的精力在。
但现在,他不得不把一部分的精力抽出来了。
这些人不能留给君后辛来对付,没有出过皇城的皇帝是看不见这样的威胁的。
而且他还有些庆幸现在在皇位上的不是先帝,不是他的兄长。
“当初也幸好有姑父守在先帝身边,先帝笃信仙法,追求长生,若非姑父在,这些人定然会出现在先帝身边。”
“也说不定确实打过这样的主意,但被姑父挡了回去。”
西夷皇室、前金皇室身边都有了焚仙门的人,突厥蛮子情况特殊,焚仙门也是尝试过的,而九蛮虽然没有发现,却也不能说焚仙门就放过了他们。
而和他们一样追求着长生,最为有理由接近,也和他们同属一国的先帝,不可能没被焚仙门打过主意。
“只是那时本王和微之都还年少,无从知晓这些事。”
“若真有此事,想来知道的人也不会很多,毕竟事关先帝的安危和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