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柮稳稳立着,不动不语,只将耳听八方的功夫使了出来,听着众朝臣的争论和低语。
沈士柳在听了许久之后捋了捋胡子,慢悠悠走出了队伍向上躬身一礼,打断了吏部左侍郎易正卿关于大漠中官衙建立的提议。
新的吏部尚书人还在回京的途中,自兵部员外郎调任吏部右侍郎的于童一直保持着沉默,易正卿是为了之前兵部提起的有关大漠军府的事而出来的。
“臣以为,以一军掌一地,本就是之前大漠环境特殊无可奈何之下,才如此行事,现在大漠之内已经平复,自然也该按着正常制度来了。”
这样他们也才有更多的插手大漠之事的机会,若是让军府一直将大漠把控在手中,那就相当于大漠一直是完全在君留山的手中,旁人一点都插不进手。
易正卿都看着焦急,但也不知为何他的老师沈士柳还能继续不动如山地听着,看见沈士柳终于肯站出来了,易正卿提起的心也微微放下。
大漠地理太过重要,不论是以后要通商还是准备打仗,大漠都会是天下重点关注的地方,有了人手在那边,他们才能从中得利。
若是他们手中有能用的武将这件事自然不需要如此头疼,但偏偏沈府一派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武将都无,朝堂地方皆是如此。
寥寥的几个武将都是酒囊饭袋,摄政王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他们去镇守大漠一城的。
沈士柳接着易正卿的话说下去,只是易正卿是想要建立官衙安排文臣进大漠,沈士柳却提的是各地武将。
“天下承平日久,边关虽小战不断,大岳之内却是军队日渐疲懒,长此下去若有灾祸恐军队难以安镇一地。”
“大漠地广而多灾变,又与四国尽接壤,正是练兵的好去处。”
“臣以为,不若抽调各郡之兵与大漠驻守兵将轮换,既可练诸未曾临战事的兵将,也可使久守一地的军队得休养之机。”
这些话说得诚恳又谦恭,对着上面的两位也是尽礼尽忠的样子,仿佛皆是为国为民没有半点的私欲在内。
君留山和君后辛虽然都对他多有提防,但他说的这话也不算是错,郡军与边军轮守在以前是旧例,三五年便是一换。
后来是因为先帝多兴战事,君留山接着又把控了军权,才在两朝中停了此举。
君留山是因为洛亭一战之后,担忧再出现那样的兵变投敌,在边关安排的都是信得过的心腹,若是让诸军轮守则变数太大不好把控。
但大漠现在还不是真正的边关之地,欲要再兴大战的事也没有在朝中挑明了说,沈士柳的提议便是看着恰好了。
“沈相所言不错,只是此事如今尚不可行。”
君留山看着沈士柳,眼底有些不易察觉的森寒之意,只是他向来在朝上冷淡威严惯了,又与沈士柳是摆在了明面上的不合,也没有人特地去留意他的态度。
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岑见看见了一些,却也有些不解是为了什么。
沈士柳抬起头来,日益浑浊的老眼对上了君留山的目光,微微眯起眼越发显得老态龙钟。
“不知王爷以为有何不可?”
“大漠之中军队守城多年,与百姓早为一家,一城之内至少半数是为军户或亲属,大漠艰难,本就是一家一姓相互扶持,岂可贸然使人亲友分离。”
君留山淡淡环视过各怀心思关注着他与沈士柳交锋的群臣,看得大部分的人都低下了头去,陈显悉等人迈出了一半的脚也缩了回去。
“只是沈相也提醒了本王,本王在大漠之时还发现了几个年轻小将可做培养,也有不少将领可堪一用,只放在大漠之中守城是有些屈才了。”
“本王想着将他们调去边关各处多磨砺一番,日后也能为大岳镇守边疆。”
“至于换军轮守之事,且待大漠彻底平定,百姓各有安置后再议。”
沈士柳慢悠悠地拱了拱手,居然没有再和君留山坚持,反而还笑着赞同了君留山所说。
“王爷说的是,是臣欠了一些考虑,若真能为我大岳再添几员猛将也是极好之事。”
“只是既然如此,为早日使大漠诸事步上正轨,于大漠之内建立郡县官衙一事也不可拖延,守军若是长久担着政务也是不妥,若是轮守岂非大漠政务便无人可管了。”
他也不待上面或其他人反应过来向他提出质疑反对,站直身垂下眼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其中的事物交接官衙组建定然都是要一段时间,而大漠通商改造也需要一段时间,朝中与地方上,许多大人年岁也都算不得小,去了大漠恐怕难以适应。”
“陛下与王爷上次既然有了通商之意,也以此询问过殿试诸生,不若就趁此机会将他们放出,一来躬行所言,二来也是历练。”
科举过了乡试就能选官小吏,过了会试便可放为一方县官,殿试之后金榜之上的人,只有一甲前三能直接入翰林院得授官职。
二甲之人还要再考,决定能入翰林院还是六部,三甲几乎连等着入六部做文书小吏的机会都没有,与只参与了会试的人差别不大。
若要在大漠之中组建官衙,这一批新中榜的还未被分配的士子大概都是要被放出去的,一甲的三人更是逃不过。
“不知陛下与王爷以为如何?”
“沈相所言有理,如此,吏部便先将名单筛选上来,朕与王叔先看一看。”
君后辛与君留山对视一眼后淡淡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双方各退一步的结果,至于后续都要怎么安插自己的人手,又想要在大漠之中做些什么,且到时候各凭本事吧。
吏部左右侍郎皆出列躬身应是,这份名单在吏部之内恐怕就要先有一次明争暗斗才能决定下来了。
君留山待沈士柳退回之后,屈指敲了敲扶手也叫了兵部的人一声,兵部尚书与左右侍郎都站了出来。
“今日本王会将调动将士的名单拟出送去兵部,明日朝后尔等再与陛下和本王详细商谈。”
“是。”
“其余诸事,各部皆回去将章程条目列出上呈,今日所言也都需再思量完善,各自且想好自己该如何去做,陛下和本王会在之后分别召见询问的。”
今日的朝会总算是能告一段落了,许久没能在朝上说得口干舌燥,且现在已过午时,不少的人早上来上朝也就简单吃了一点早点,如今是腹中空空。
再往前面一看,坐在那什么事都没有做,光听着他们争论的永平郡王喝着茶已经在吃第三盘点心了。
上面的东盛侯也在朝会开到一半的时候,被皇帝特许坐了下来,上面的三位人手一杯茶,看起来比他们要游刃有余得多了。
连向亭都有些止不住的羡慕嫉妒,今早虽然没有他什么事,但他也是在这里站了一早上,没吃没喝还不能打瞌睡的。
冯喜唱礼退朝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君后辛把拉仇恨的都带着走了,长公主和林眉他们可是还在太后那里,他们也没有想到今天能耽搁这么久,还说好要去用午膳的。
恭送走了人的朝臣们互相看看,没什么力气地抬抬唇角连假笑都摆不出来了,各自急匆匆回衙门用饭去了。
太后的慈安宫里如今几个人坐着,光听着长公主和太后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林眉和跟着来的丁越罗只专心埋头喝茶吃点心,也不比前面朝中的那些大臣好过多少。
“且去看看,前面可下了朝了?”
“是,奴婢这就去遣人看看,若是下了朝是否要传膳?”
“等皇帝来了再传。”
太后年纪大身子虚,近来又郁结在心身子更加不好,等到现在已经是有些受不住了,点心吃了两块也恹恹地让人撤下去了。
长公主就坐在太后近前,放下茶盏拿着丝绢在唇角按了按,微微笑着也往殿外看了一眼。
“今日的朝上得久了一些,太后可是累了?”
“只是看姑姑也陪着等了这许久,怕怠慢了姑姑。”
太后略低了头,在长公主的面前也不敢再有什么威风,只是态度是肉眼可见的冷淡,若非不能怕是在她们进宫的时候太后就想要将人拒之门外了。
至于不讨她喜欢的林眉和她半点兴趣都没有的丁越罗,从进殿起除了在一开始拜见的时候得了免礼和赐座,太后今日就没有理会过她们两人。
林眉倒是觉得如此甚好,只是许久不能说话又不能离开,只能坐在这里喝茶,她和丁越罗也是真的有些坐得难受了。
不过说起来,林眉几次见太后,这位都是高高在上轻慢看人,在那一次病了之后,她再见太后时这位性情也越发有些偏执了。
在长公主面前的这副样子,又让林眉想起了上一次君留山被长公主拉着教训的那一次。
所以,皇室之中,其实现在长公主才是最大的魔王吗?
林眉一边走着神一边等着前面的回报,只希望君留山他们能快些回来,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林氏。”
太后不知为何突然叫了林眉一声,她条件反射应声之后才迟了一步向上看去,太后和长公主都在看着她,长公主还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让你们两个年轻的陪着了我们两个老人家一上午了,也是难为你们了。”
“若是皇上他们还要耽搁一会,你们便先去外面的花园走走,也让下面的人再给你们送些点心来。”
“老身还记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一种咸口的点心做得极好吃,当初皇兄和几个皇子都是爱吃的,让人去问问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