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起身,定了定神,她抬头看了一眼院外的城墙。
暮归居紧挨着城墙,站在院子里,能看见墙外影影绰绰的光。
动静是听不到的,但那哨灯时而闪,时而灭,显示着墙外有人把守。
向浮见她静默不语,心如死灰地叹口气,朝她道:“算了,你管好你自己,你要是出事了,我照样活不下去,那边……就先不管了。”
“要管。”思卿未等他说完,忽道,“承儿是我儿子,既然让我知道他有危险,我怎么能不管,不但是承儿,姜雅容,顾盈月,还有云儿,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可是,你要怎么办?”向浮眼里泛起了光。
“天亮之前带他们出城。”
“什么?”向浮没反应过来,“你一个人出城都是问题,怎么还能带上他们?”
“不试一试,如何知道呢?”思卿说这话的时候,微顿了一下,一个身影涌上心头,她想起这是怀安以前常说的话。
她努力摇头,将他的身影挥散。
“你护一座城,那我来守一个家吧。”她对着虚无的空气默默道了一声,而后握紧了拳。
她朝向浮招了招手,蹑手蹑脚地打开大门,携他一起绕过门前的花圃,来到一处水洼前,俯下身子,轻拉了一下水洼旁边的秸秆堆。
平时人们做饭烧火都用得到秸秆,很多人都会打了秸秆后堆在家门口以方便取用,这个秸秆堆是思卿打的,但她做饭甚少,这堆只增不减。
向浮随着她一起弯下腰,见那秸秆堆约莫半人高,有的已经被晒干了,还有的挂着新鲜的泥土。
但与其他家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疑惑地抬眼。
思卿低声道:“正路走不通,只能走‘歪门邪道’了,这秸秆堆后面有一小片砖是松动的,挪开能够让一个大人钻过去,钻过去就是城外,我生怕官府来修,就用秸秆挡住了。”
她当时发现的时候,只是想着留个后路以防万一,未曾想还真的能用到。
向浮如发现新大陆,惊叹道:“既然有这条道,你怎么早不走啊?”
“先前是时机未到,我突然消失会引起怀疑,今天……”她抬头往上看了看,“你看那哨灯,城被围了,墙外有人把守,出去正好被逮住。”
“这……”向浮泄气,这不等于没用吗?
“不是。”思卿看穿他的心里话,“我已发现规律,围守的士兵每两个小时会换一次岗,换岗期间有一刻钟的空白,无人防守,我们若能在这一刻钟内出去,就能走了。”
“可是……一刻钟,也跑不远啊。”向浮又道,光出去能顶什么用呢,不被抓才是真的。
“外面的路我早就勘探过了,这城墙对面原先是水塘,如今水干了,变成了沟壑,沟壑前还有土丘,那沟壑离得近,也不浅,钻出去后只需快跑几步,跨过土丘躲入其中,夜色深,加上土丘遮挡,不出声并不容易被发现,只要我们能过去,顺着沟壑轻轻俯身走,能走出很远,走远后即便被瞧见,看不清脸他们也不会想到我们是从城里面出去的。”
城外的那沟壑经这么一说,向浮也有了印象,那沟壑有一人高了,里面都是松软的泥,还有大量枯萎的杂草,踩上去动静不会太大,它靠近城墙的这边连着土丘,另一边是个茂密的林子,若是上了那林子,基本就脱离险境了。
但是这办法也不是万无一失,但凡出一点声响,就全完了,若不是听闻那边命在旦夕,思卿并不想带着他们冒险。
可是,现在只能是在险中选一条相对有生路的法子。
她朝向浮定声道:“试一试吧!”
向浮踌躇了一下,郑重点头:“好,试一试!”
抬头看了看,他又道:“他们什么时候换岗?”
思卿拿怀表瞧了一下:“还有约莫四十分钟,我们赶紧去孟家接人。”
“嗯。”向浮起身,却伸手按住她,“去多了人也没用,反而引起注意,你守在这儿,我腿脚快我去接,那边程逸珩大概还没走,他应该会帮忙的吧?”
思卿迅速权衡了一番,痛快点头:“好,我留在这里,他会帮忙的。”
向浮用力看了看她,忽道:“要是到点了我们没过来,你就先走知道吗,多等一个时辰就多了一分危险!”
思卿一个战栗,还没有回应,而向浮等不及,已经跑远了。
孟家门前,程逸珩是还没走,他在想办法救人,但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找不到什么办法。
出不去只能藏起来,浔城也就这么大,能藏到哪儿去呢?
藏不住,还要给他自己带来祸端。
他想撒手不管,心里却总是过意不去,走了几次都折了回来,折回来后又没事干,只能瞎转悠。
向浮的到来终于让他看到了曙光,帮着把人都送到思卿那儿去,这差事很简单,暮归居离孟家不远,来回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他们有一小会儿时间收拾东西。
逃命的人,身家已经不重要,那云儿把之前怀安留的钱一装,随便揣上几件衣服,她和她家小姐就搞定了,向浮给承儿拿了一兜吃食,裹了一件棉衣,也搞定了。
他背着承儿,云儿搀着姜雅容,从孟家偏门悄然而出,行动十分迅速,比预想的时间少用了一半。
但本身形势紧迫,这多出来的空隙也不容他们多留,他们等在偏门边,焦急地朝里望,还有人没来。
向浮十分纳闷:“三少奶奶莫非还要梳妆打扮一番?”
话落下后,见到了程逸珩与顾盈月的身影,他松口气呼喊他们快走,可是这俩人步伐走得别别扭扭,一个在前面脸色阴沉,一个跟在后面不情不愿,看上去像是拐卖现场。
二人拉拉扯扯好不容易走到门边,顾盈月的脚步又停下了。
“你要干什么啊?”向浮喊,“没时间啦,快走啊。”
顾盈月倚着门,不说话,也不动。
向浮一脸糊涂,不解地看向程逸珩:“她怎么了?”
“她不愿意走,谁知道犯了什么病啊。”程逸珩憋了一通火,算着时间,心里又着急,“你们先走吧,我把她弄过去,不行就打晕!”
“那你们赶紧跟上。”向浮说罢朝云儿示意,云儿立刻牵着姜雅容往外走去。
向浮随后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头道:“不能打晕,要不然出城的时候还得有个人搬她。”
程逸珩咳了一下:“我就这么一说……”
几人赶到暮归居的时候,思卿已经将那秸秆堆从侧面移出了个若隐若现的通道,正前方仍然用秸秆覆盖着,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异常。
云儿把姜雅容教得很好,她带着绒线帽子,一张木木的脸埋在拉起来的毛领子里,虽然眼里一片迷茫,但是乖乖的,不吵不闹,十分听话。
承儿在向浮的背上睡着了,思卿欲伸手接过承儿,向浮往后让了一下,对她道:“我来背着吧,我把你们送出去。”
“不用……”
“不是,我决定了,我跟你一起离开,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浔城干什么呢?”他道。
思卿有点惊讶,但她稍作思量,很快同意:“行。”
他留在这里,难保不会有危险,一起走也是对的。
又往来路看,她问:“盈月呢?”
“程逸珩带她,应该要到了吧?”向浮也回头看,正好看见那黑暗的路上渐渐闪现出人影来。
但只有一个。
待程逸珩走近,这边几乎是同时问出口:“还有个人呢?”
“我尽力了。”程逸珩闭了闭眼,“她真的不愿意走。”
他也往来路看,看到星点的光。
方才顾盈月倚在门边,再不肯往外踏一步,她道,她怕出了孟家的门,就没有了名分。
“名分比生死还重要?”程逸珩刚才如是问。
而她坚定点头:“是。”
程逸珩要抓狂了。
他苦笑道:“行了行了,你是孟家给三少爷明媒正娶的妻室,就算没拜堂,也没人否认你的身份,你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今天从这儿离开,你也还是孟家三少奶奶,孟家祠堂他那牌位旁将来只有你能与他挨着,他活着赖不掉,死了也赖不掉,黄泉碧落唯有你能跟他有牵连,谁都取代不了……这个节骨眼,你就不要表决心了!”
他要来拉顾盈月,可对方往后退了一步,胳膊一动,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顾盈月隔着门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孟家。”
拍门声噼里啪啦,她抬手上了锁,起身隐入深沉的夜中。
空荡荡的宅子里,潺潺流水发出的哗哗声是这唯一的响动,那响动若幽远的曲,吟的是漫长痴守,曲里又好似掺了些许杂音,“噗通”一声扰乱了节奏,落得个曲终人去。
程逸珩从那星点的光中回过头,向面前人说:“不肯离去的人,再怎样也带不走,你们先走吧,我刚刚看到巡逻兵了,若被发现,你们可走不了了。”
思卿闻言又看着怀表,数着外面的哨灯,还有十来分钟的时间。
向浮对她道:“那……别等了吧,我们这儿有五个人呢?”
她轻声一叹:“好吧,我们先走。”
她还想拜托程逸珩尽力保护顾盈月,喊了他的名字后,却转念一想,如何还能再拉一个人到危险之中呢?
后话至嘴边,她又打住了。
程逸珩听见她叫自己,却又不说话,便反问:“何事?”
她看着他,改了口:“我们这一走,大抵浔城是回不来了,跟你告个别。”
程逸珩默了一下,点点头:“嗯,等有机会,就偷偷联系我,告诉我你们在哪儿,我能去看你们。”
他说完,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摸了摸。
忽听一声呐喊,他要拿的东西还没拿出来,而这一行人,顷刻间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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