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等惊鸿馆开到半年后,慢慢有了人气。
最开始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打小精通琴棋书画,一股风雅之气,可是与之有婚约的公子偏偏是个不懂风月的,对她所送的情诗字画全都不能理解,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这位小姐一恼之下收回所赠之物,解除了婚约。
她这些东西都是真情实感花费了许多精力来完成的,又觉丢掉舍不得,于是不得已放在了惊鸿馆,权且去卖一些钱,也不枉自己熬了那么多的夜。
可是那公子虽不懂诗情画意,对这位小姐倒是一心一意,他追随着那些“定情信物”来到惊鸿馆,决定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东西买回去,并重新向小姐请婚。
思卿作为女子,对于那位小姐的芳心萌动十分能理解,因为理解,也对这些字画诗词颇有感悟,她对公子细细将其意蕴解释一番,公子开窍了,将东西买回去后,在小姐面前一论述,让小姐心灰意冷的心重新被感动,公子当场求婚,自促成了一桩佳话。
而且,那求婚当日,许多人在场,大家听公子妙语连珠,皆有所悟:原来,女子能将风情浓月诠释的如此曼妙心动。
不,不单单是风月情浓,他们或许还有其他不被世人所看见的才能!
其中该提取的钱思卿是不能要了,但因为他们,让惊鸿馆有了名声,让不少人看见了女子非同寻常的灵巧与才气。
然后……还有人觉得这里是促成姻缘的胜地,竟吸引了不少小儿女慕名前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这里的客流量达到了思卿预想的效果。
有不少女子将自己擅长的工艺拿过来展示,最多的是女红,这是很容易猜到的,大多数人家娶妻都是要求精通绣艺的,在浔城,不会拿笔的女子很多,但不会拿针的一定很少。
正所谓山外有山,高手总是深藏不露的,很多姑娘的刺绣技能甚至比浔城那些有名绣坊出来的更精湛,一开始有人直接买他们的绣品,时间长了,也会有人来主动订货,生意就这样渐渐有了规模。
其次还有字画书帖,这个不算多,而且四顾轩亦有此类展厅,何况还有个东园,人们若想看字画,大多是朝着那两个地方去了,不过,也是有人来这里看的,女子笔下的天地,有时候更细腻,更温润,与男人们是两种风格。
然后还有泥塑啊,雕刻啊,编织等,甚至还有书写了长长的妆容衣饰搭配技巧的文章也拿过来展示,厚厚一叠纸,把思卿惊讶的说不出来话,但未曾想,竟然卖得十分不错,以至于思卿又找她拓印了好多份,亦是一抢而光。
因为这个先例,后来这里又出现了《育儿心得》、《相亲守则》等一系列教程,都十分受欢迎。
而在这一个专属于女子的小小世界中,最夺人眼球的,当属一位来自香料世家的姑娘,她改造了香料调配比例,将粉末状变成了流水状,用精致的小玻璃瓶装好,方便喷洒也易于携带,可是她家族中不许她这般改进,她只好将自己偷偷做好的成品拿到惊鸿馆来,一出场就受到一致好评。
到最后她的家族做出了让步,竟开始大规模生产这种液体香料了,他们也给这种液体香料改了名字,不叫香料也不叫香薰,改叫了香水。
当时红火程度是,在浔城的女子,几近人手一瓶,大街随处是香气扑鼻。
时光如梭,流年飞逝。
用心生活的人,总觉时间过得太快。
在动荡时局中,这对小夫妻,却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怀安已声名远扬,他每一个成品都会带上思卿的署名,是以思卿也一直没有从艺术圈里被遗忘。
这几年里,他们与孟家离得不远,但彼此从未有过来往,只有思汝带着欢儿过来看过几次,聊聊天话话家常,孟家没有什么特殊事情,他们也没有特别境遇,聊的就只有家常。
思卿有一回心血来潮,劝思汝去把瓷艺社重新开起来,思汝当真动了心思,然而回去后就被潘兰芳几句冷话泼灭了,潘兰芳甚至告诫她少与他们来往,思汝虽然心里不愿意听,但熬不住她一直絮叨,后来来的就少了。
伯查德也来过一次,又给怀安开了丰厚的条件,希望他能够跟他,怀安仍是拒绝。
好在没过多久,伯查德就离开浔城了,但是听说他没有回去,而是去了新安县界。
新安县界早就是他们的地盘,怀安心道,也许再过几年那地方就收回来了,且等着看吧。
这所谓“等等看”,却并非几年,而是用了足足一个世纪,当然此为后话,那时候,他们已是看不到了。
有一回在四顾轩,怀安碰到了程逸珩,这几年程逸珩从没光顾过他们的小院,他们也没去找过他,两人心中有道隔阂,谁都没有让步。
可是那一日迎面遇见了,又不能装作没看见。
其实程逸珩是打算装作没看见的,但怀安叫住了他。
程逸珩这几年和伯查德来往过密,这是怀安不愿见他的理由,不过程逸珩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紫禁城里的人都对洋大人客客气气的……至少表面是客气的,那么他去迎合迎合有什么错?
他心里介意的另有其事,此下见了怀安,本来转身就要离开,但身后的人拉住了他的衣服,他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虽然及时被扶住了,但也跑不了,他一个人来看画展,身边没带什么人。
怀安从后方转到他面前,先打量了一番,而后劈头盖脸问:“暮归居你没去住啊,你要是不住,赶紧还给我!”
程逸珩看着他虎视眈眈的模样,双手往面前一护,怕他要来搜身:“不还,说了送给我了,怎么还能要回去呢,你管我住不住呢,反正不给!”
他在做了官儿的当年年末就自己买了小宅子,之前仍然住客栈,至于买宅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反正光靠俸禄是一定不够的。
不过这家伙,也不用指望他能做什么清官了,这几年没闹出太大的乱子,没让百姓们堵着衙门骂,已经是不容易。
当然,他们俩在官场上一个德行,谁也别说谁。
“那你为什么不住?”他问。
程逸珩咳了一声:“宅子大,一个人住太无聊了。”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其实,在他怀安婚的那一天,程逸珩是去住过的,他听着外面越喧嚣热闹,就越觉得里面孤寂冷清,勉强睡了一夜,第二天就搬回了客栈。
“既然一个人觉得冷清,那你怎么不娶妻啊?”怀安又问。
程逸珩别过脸,躲了他的目光:“我嫌麻烦。”
“我还没见过嫌这种事儿麻烦的,怎的,你是打算孤独终老吗?”
“不可以吗,孟怀安,你少管我的闲事!”
“好,我不管。”怀安不再问此问题,他正了色,“那我问你一些别的事情。”他将面前人一拉,压低声音道,“你为何纵容手下刺死老师?”
“什么?”
“老师是被你的人刺死的吧,当时你在吗,你为什么不制止?”
“你……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消息?”程逸珩的声音微微颤抖。
“当时社里还有人啊。”
“他们看见了?”
“没看见,但那时候是你带人去打砸瓷艺社的,这没错吧,你奉命行事我不怪你,可老师是怎么死的,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程逸珩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将他这几句问话总结了一下,结结巴巴地撒谎,“来……来不及啊,我奉命毁掉瓷艺社,但贺先生在场,他……你想想都知道,他肯定是要阻拦的,当时人多,有几个小兵抽了刀,场面闹哄哄的,不知道怎么就……等我看见,已经晚了……我也很伤心的,是我的错。”
他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自己都没听见。
怀安紧紧攥着手,在手背上掐出了几个指甲印,好半天后,他方开口:“那你以后管好你的手下,不要让他们动不动就拔刀。”
“我知道了。”程逸珩回答得不冷不热,因为对方就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他要是开口大骂,他能跟他吵上一架,动手的话也不见得打不过他,打过去之后还能聚在一起喝酒玩乐,他要是跟个圣母一样,期期艾艾的说我原谅你了,他能当场跟他道歉,哪怕叫他磕头也行,磕完头后各奔东西两不相干,可他这样如同白水般的一句话,却一下子叫他们变得陌生又无措,离近了怕刺心,离远了又挂心。
他们就这样不干不脆地转身,各行前路。
孟庭安在怀安成婚后的第四年回来了。
他走时,孟家正乱成一团,怀安还在狱中等死。
虽经波折,但总算一切如常,他如今回来,对于孟家,对于怀安夫妇,正是岁月里平平坦坦的好时光。
南京的水土没有让他完全康复,不过已经不至于一个挫折就让他急火攻心了。
他早已经重拾了往日声誉,在东园的王酌看过当年画珐琅上面的画,公然给他道歉后。
这几年他虽在疗养,名誉一直未降,不在江湖,仍有传说,他一回来,又是一番轰动,但久病险些丧命的人,名与利早就置身事外了,他谢绝所有名流相邀,只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潜心作画。
唯一次出门,是来看怀安和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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