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回去啊,你们想清楚了吗?”入暮,向浮回来后,盯着他二人整理行装,心中很不是滋味,“我妹子自从被送回孟家后,就没有真正开心笑过,也就搬出来这几年,我看她是真开心的,你们想一想,这几年多安生啊,为什么要回去接孟家那个烂摊子?”
“已经决定了。”思卿向他使使眼色,“哥,你就不要再说了嘛。”
“好好好,我不说。”向浮没好气地转身,想了想,又不死心的回头,“你们俩真的都一致决定回去啊?”
怀安闻言,点点头:“纸上皆写‘回’字,心照不宣。”
“哎,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向浮脸上虽不悦,但也只得走过来帮他们收拾。
他一俯身,正好挡在了二人中间,背对思卿,那两人均未留意,思卿悄悄摊开手心,将一小半片纸又揉了揉,揉成细碎的屑,随手一洒,就淹没在尘土中了。
她抬眼看看怀安,无奈笑了笑。
赤子之心,他有,对不起,她却没有。
他在孟家长大,她不在,孟家的恩情,他念,她却不念。
可是,她愿意陪他。
孟宅大门前。
那“世德流芳”的牌匾依然高高在上,灼灼生辉。只是其下的朱红大门染了血,早已没了往日的庄严与风采。
高高门槛内,一眼望过去,空荡荡的一片。
向浮将行李放下,对思卿道:“妹子,你们自己进去吧,我先走了。”
这话似曾相识的落寞。
思卿一点头,耳边恍若听见一阵嘈杂,又似见一少年骂骂咧咧从门里出来,经过她面前,横眉一瞪:“看什么看?”
她转过脸,再朝门内瞧,见一暗红身影倚在门边,拐杖往地上一敲:“让他走,都别拦着。”
她轻笑了一下,眨眼间,那暗红身影的老者已是不见了,而那嘈嘈杂杂的声音也慢慢消失。
回过神来,她紧紧揽住身边人的胳膊。
幸好,他们还有彼此。
潘兰芳与思汝几人迎出来,他们的脚步匆匆,于门内一相望,自是一番物是人非。
怀安向门内一笑,既已决定踏了归途,再不用细说过往里的爱与恨,情与仇。
下人们自动上前来,有人帮他们取下身上的行李,有人掖着他们的衣服嘘寒问暖,有人拿着扇子前前后后扇着,众星拱月般的围着他们往前移。
这般待遇记忆犹新,只是没在他们身上发生过。
想当年,庭安归国,前护后拥,真是极热闹。
思卿左右看了看,不见秀娥,她想起来,思汝有一回说过,秀娥去年嫁人了,夫家还不错,不用她再出来做事。
挺好的,她轻轻点头,那个丫头,是这孟家唯一真心对她的下人,她有个好归宿,是一件喜事。
一堆人前后围着他们,进得正厅,潘兰芳回首,向众人正色道:“怀安仍是我孟家长子,你们继续称之二少爷,孟家所有执掌权,自今日起全交给他,一切事宜皆需听他指令,不能擅自做主,你们听到了吗?”
下人们纷纷点头,这位二少爷往日虽是跋扈惯了的,但是这几年在外的名誉愈发高涨,他凭借半道出家一己之力,就能够与孟家抗衡,他们不是没有耳闻。
何况,明眼人怎会看不出,他虽顽劣,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关键时刻,也曾拿出过长子该有的责任与气魄来,如今孟家无主心骨,他肯回来,无异于雪中送炭,单单这一点,已经叫他们服气了。
只是他们虽然没意见,怀安自己犯起嘀咕来了,他向潘兰芳道:“这些我可做不来,我只管窑厂事宜。”
“我知道我知道。”潘兰芳连忙道,“我把权限交给你,不是要你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的,这是我的诚心,你们不要拒绝,那个……你无暇掌管家中事务的话,这不是还有思卿吗,这权限就交给你们夫妇二人手中了。”
被点名的思卿立刻道:“孟家家事,大娘您自己费心吧,我们不是要夺什么东西来的,您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像从前一样便是。”
她看得出,潘兰芳的精神已接近崩溃了,现在是不惜交出孟家一切,来保这门瓷绘艺术的传承。
潘兰芳听她所言,愣了愣,目光闪现出担忧:“可是……”
“我们既回来了,就不会轻易再走,放心。”
对方这才不强求了,但仍然郑重道:“反正孟家的事情你都做得了主。”
想了想,又道:“我把正院挪出来给你们住?”
“太吵,不要。”怀安喊道。
“那……那你以前住的中院,我赶紧让人打扫一下给你们……”
“那儿以前是我与三弟各分两边同住的,如今……”他向顾盈月一瞥,“三弟妹应该在中院住吧,我们再过去,多有不便,不要。”
“那就只剩下……”潘兰芳望望思卿,“可是……”
“后院挺好,我们就住那儿,要是哪天无聊了,你前面又有人拦着,我还能从后面翻墙出去。”
“没人拦你没人拦你。”潘兰芳连忙摆手,急得脸都红了。
“那更好,反正我们就住后院了。”怀安说完,坐下自行倒了杯水。
潘兰芳还想再说什么,而见他闲情雅致的模样,自己再叨扰,好似就破坏了那风景。
她便走出去,携人去收拾后院。
怀安方放下杯盏,向思卿一挑眉:“这一次我陪你。”
思卿悠然一笑,看着眼前人,暗想明明来时路上,他还不是这般随意姿态。果然,他又在孟家当“鬼”了,就是不肯把那好气势展现给他们看。
后院收拾妥当,她陪怀安去中院拿些以前的物件,便要过去安定了。
刚出院门,一抬头,迎面正是庭安的住处,院子里虽收拾得极其利落,但以前颇多的花草都没了生气,包括那一树梅花早已经凋零,光秃秃地,只剩下个树干。
两人相似一望,默然叹了叹气,才转身要走,从那门内忽走出一人,迎面碰着,三个人皆惊了一下。
这人正是顾盈月,她原本是想先开口打招呼的,可是踌躇一番,竟不知到底该称呼怀安二哥还是妹夫,支支吾吾半晌,想起来潘兰芳说了,他还是孟家二少爷,她定下来,向怀安欠了欠身:“二哥好。”
又偏了偏身子:“四妹好。”
然后闭了闭眼,暗自懊悔,这都是什么话?
好在两人也不大搞得清楚,一个喊着弟妹,一个喊着三嫂,把她迎起来了。
而后两人无奈笑起来,这称呼一事,还真是个尴尬。
宅子里的下人们因为有过命令,对怀安的称谓还好,统一都叫二少爷,对思卿可就叫的乱七八糟了,有还叫四小姐的,也有叫二少奶奶的,得亏她不在意这些,要不然早晚得磨出心病来。
面前的顾盈月也是糊里糊涂,但跟他们不熟,不好像他们这般笑,她望着二人,张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似有所顾忌,揪着袖子上的流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三嫂有话直说。”这神态自逃不过二人眼中。
顾盈月又迟疑了一下,才一松流苏,对他们道:“你们先随我进来。”说着侧了身让出位置。
思卿随她往里跨了一步,回头看,怀安却没动。
怀安向他们摇摇头:“此处如今是弟妹独居之所,我不便进入。”
这的确是该遵守的规矩,可是顾盈月有话想说,怕他不来思卿也不来,她正要摆手说不打紧,又听怀安道:“我在此等候,你有话可对思卿说,若需我来做什么,请她转述给我就是。”说罢向思卿点点头。
思卿也点头,与顾盈月一同走进院中。
进得院内,盈月并没带她去正厅,而是沿着回廊,一路走到尽头,那儿一扇门紧锁,正是庭安以前的书房。
盈月就站在窗外,伸手朝里指,思卿随着她的手势朝里看。
书房的光线好,自外看去,里面的东西基本可以看得清楚,书架,座椅,书桌,笔纸,画轴,各种颜料盒,皆摆放得齐齐整整。
有一层薄薄的白灰,在黑色桌上尤为清晰,笔墨纸砚皆在,一支笔横在笔架,架旁有一些干枯墨点,想来是那笔当时放上去的时候,墨还未干滴下了几滴,砚台里也有墨,同样早已经干涸了,没人再用得到,也无人来添。
若不是这些灰尘,若不是那干涸的墨,这儿看上去就还如寻常一般,好似那座椅上的人只是刚刚离去,喝上一杯茶水,很快就回来。
茶水已凉,可是喝茶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思卿刚想叹口气,却听身边人先她一步,轻轻叹了一声。她默默心道,自己对庭安的怀念,跟顾盈月一比,一定是微不足道的。于是敛了伤感,好不招惹身边这位的情愫,向内又看着,她问:“三嫂,您要说什么?”
顾盈月皱起眉,先向房门的铁锁瞥了一眼,继续朝里指:“三少爷出事后,娘精神一直不好,也许是怕睹物思人,这书房她一直下令锁着,谁也不让进,可是……我从窗外瞧着,他其他的画都在书架上有序摆放,三少爷一定是个很整洁的人,唯独桌上那卷画,放置得凌乱,卷尾是打开的,我想,要么,是三少爷极其喜欢这幅画,经常拿出来看,要么,是他临走时这画还没完成,匆匆忙忙的来不及收,不管哪一种原因,都不能让这画在此落灰啊。”
喜欢旧城暮色迟请大家收藏:()旧城暮色迟53中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