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弦雅意,十里红妆,长街两旁百姓纷纷启门,望这满目繁华,或喜或惊,喜的是浔城新添一对佳人,惊的自是这威严晃眼的迎亲队伍。
试问浔城还有谁迎亲时有此阵容?
一外人见此情景,指向那高头大马之上的俊逸男子,好奇问:“他是何许人物?”
旁人如实相告:“昨天刚从死牢中出来的。”
这人的疑惑没解,更加糊涂了。
浔城规矩,照理是要宵禁,但一般婚嫁都是在晚上,提前申请可获当晚解禁批准,而为了显示与民同乐,大户人家的婚嫁,不单单是嫁娶双方,整个浔城百姓皆可不受限制,自由玩乐。
今晚这场婚嫁盛事由宫中侍卫开路,自是不用提前申请,百姓们难得自由一晚,皆鱼贯而出,围着迎亲队伍热闹一番。
是时满街花灯如昼,烟火伴着儿童的嬉笑,抬头见清辉映月阑,低头看火树千春妍,尚还是歌舞升平的美满人间。
长龙驶入一条小巷,红毯延展在一个不奢华但极雅致的小院门前,新郎终于可以下马,牵住他的新娘,一步一步向院内走去。
过火盆,射煞,拜天地,入洞房。
院里人声鼎沸,觥觸交错,宴请的宾客交给了向浮来接待,听上去,那些侍卫似乎也没走,看来他们亦难得自由一晚。
洞房红烛摇曳,新人坐帐压袖,新郎一把凤羽箭,轻挑了盖头,两杯合卺酒,饮下的是一室春光旖旎。
门扉轻掩,该出去的人都去了,此时屋内才是真正的安静下来,两人并肩而坐。
原先的他们有很多次这样靠近过,可这一次,偏偏都扭捏了起来,好半天没人敢抬头。
好不容易,新郎歪头慢慢凑到新娘面前,而对方只是一抬眼,双方连脸都没看清,又纷纷转了眼。
满室静悄悄,似能听到剧烈心跳,此起彼伏。
终于,新郎深吸一口气,将这口气化成须臾勇敢,抬手抚过身边人的双肩,让她正对自己,慢慢靠近过去。
新娘的心一紧,浑身都木了,僵硬地闭了眼睛,只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止。
面前的人大概比她更紧张,抚着她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很短的距离,越过来,已耗了他一身勇敢。他心似狂潮,却不敢显山露水,又深吸一口气,轻轻闭眼,温热气息终于扑洒在对方面前。
忽而“啪”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他的气一下子散了,呛得自己咳嗽起来。
两人慌忙坐正,各自整理并没有来得及凌乱的衣服。
小武毫不识趣地走进来,拍着脑袋说:“来来来,新娘要吃饺子。”
说完,在他身后,有人端着一碗饺子,递到思卿面前。
“为什么要吃饺子,有什么说法吗?”思卿问。
“嗯……反正这是习俗,不能少的。”小武补充道,“吃一个就好。”
思卿便吃了一个饺子,擦了擦嘴,小武接过碗笑起来:“好啦,完成了,没事了哦。”
他带着人迅速出门,反手将门关上。
两人无奈对笑了一眼,倒是消了不少紧张。
怀安轻轻咳了一下,重新坐正在她面前,继续揽着她的肩,再次凑近过来。
她羞涩闭眼,这一次,对方没有犹疑,她还未反应过来,但觉双唇疏尔一温,她的呼吸亦是一滞。
她不知如何回应,然而有些事情也不需要刻意回应,只随心,随他,就是了。
对方对于此事并非游刃有余,他是生涩笨拙的,毫无技巧可言,起初浅尝辄止,而后食髓知味,揽住她双肩的手不知觉用了力,气息渐渐紊乱。
可是,房门再次被人打开。
这回不单单一个人被呛到,两人忙不迭坐好,都咳嗽了起来。
小武端着一碗面跑着进屋来,一脸抱歉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记错了,不是吃饺子,是吃面,诺,这种半生不熟的面,意味着‘生’,那个……新娘,您要不再吃点儿?”
思卿接过碗,稀里糊涂地吃了一口,心不在焉也尝不出生与熟,只当一件任务来完成,小武眉开眼笑,连说了几句好话,又要退出去。
怀安适时叫住了他:“这回真没事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绝对没有了。”
“那请您把门锁好,谢谢!”
他笑得明明一脸亲切,而小武听着却莫名打了个寒颤,忙走到门边举起一只手:“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了,我保证!”
他这下忽而开窍般心领神会,不但锁上了门,还叫走了守在屋檐下的几个侍卫。
两人轻舒了口气,再度对望,回味双唇相碰的温度,他们都面色通红,重新不自在起来,而且,一对望,就更不自在。
不知是不是有风透进来,两盏红烛被吹灭了一个,房间内陡然暗了,两人脸上的红晕已看不太清楚,周遭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还剩下那幽幽一点光亮,在两人之间摇曳出阵阵悸动。
伴着这悸动,有人终于一鼓作气,揽着她的肩陡然倾身下去。
大抵又有风吹过,剩下的烛上,火焰一深一浅地跳动,时而明亮,时而幽暗,若倒映在水中的月,风起涟漪,那月被摇碎成点点波光,粼粼倾洒在湖面。
偏又有不识风月者,站在门外慢慢敲门:“孟少爷,有人过来道贺!”是一侍卫。
屋内的孟少爷却没开门,他回应:“让他等着。”
“您不问问是谁吗?”
“管他是谁!”
“是我家主子。”对方委婉道。
“哦。”里面悠长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重复道,“让他等着。”
但听外面先是一寂,而后窸窸窣窣嘀嘀咕咕,有人走路的声音,也有人在说话,又过一会儿,忽然全都安静了。
烛影摇红,水中月再度被风吹乱,先遇清风徐徐,月影随风荡漾,又遇狂风暴雨,月影碎不成军,直至水天一线,骤雨初歇,万物新生,那是人间最美好的风景。
烛火悄无声息地燃尽。
天色将明。
房门打开,着实将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一众侍卫严阵以待地守在院子里,神色肃穆庄严。
昨天尚觉这些侍卫亦有血有肉多才多艺,今儿再见,却见他们恢复了那宛如人偶一般的不苟言笑。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问题是,喜宴都吃过了,他们为什么还没走?
怀安赫然想起昨夜听到的通报,好像是有人来了,他回头向屋内正梳妆的人做了个口型:“我先过去看看。”
思卿点点头,对着镜子,本欲将长发用簪子挽起来,然而一枚玉簪在手,掂量了片刻,却又放下,想了一番,取过剪刀将长发剪去了一半,剩下的散在肩上,两边碎发用发夹固定在耳后。
怀安在院子里寻了一圈也没看见人,最后不得不问旁边一侍卫:“你们主子呢?”
对方板板正正回答:“不知。”
“嗯?”
“昨日主子在外等待孟少爷,多饮了两杯酒,向小哥带他去休息,他不许我等跟随,命令我们在此等待。”
“你们还真实在啊。”怀安不由“称赞”,光天化日的,就不怕把人给弄丢了?
他连忙去找了向浮,向浮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么个人来,揉着头说:“好像在后面的牛棚,昨个晚上喝醉了好几个,这儿又没有多余的房屋睡,我还怕打扰到你们,但凡喝醉的,都领到后面牛棚里去了……咦,妹夫,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啊……喂,你要去哪儿,别跑那么快啊,等等我……”
这个小院后面有一牛棚,类似一间小屋,有顶有墙,但没有正儿八经的门,只有一个栅栏当做出入口,也没有牛,向浮没工夫养牛,不过他倒心细,怕这些侍卫们冻着了,给他们在地上铺了草絮,垫了席子,还放了一床被褥。
此时,这儿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虽有被褥,但很显然是不够用的,最边上那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公子,身上就一点遮盖都没有,他蜷缩着身板,睡得倒是挺沉。
他也穿了明黄马褂,除了没戴帽子和红绸,穿着打扮与身边的人并无二异。
看样子他是偷偷跑出来的,那就难怪不许侍卫们声张跟随,也难怪向浮把他当做普通侍卫安排到这里来了。
怀安上前去,鬼使神差地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放下心来,将人摇醒。
醒来的人还迷迷糊糊的,倒是旁边有两个被吵醒的侍卫,见到他之后,立马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来,不但清醒得彻彻底底,还有点惊吓过度快站不起来了。
这年轻公子没精神理会那战战兢兢的可怜侍卫,他被怀安扶着,往正屋走去了,直到坐下喝了一杯茶,世界在他眼前才真正的清晰过来。
然后,他看见一女子从内厅走出来,茶盏忽然落了地,这一刻,他只懊恼世界有点清晰过度了。
他站起来,指着女子的头发,脸红脖子粗地喊:“你你你……”
怀安亦已回头,先是始料未及的一怔,然而很快就赏心悦目起来,对着她悄悄竖起大拇指,暗道:“好看!”
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复身边的年轻人:“有时候太忙碌了,头发会自己断掉的,真的。”
“呵呵,断得这么整齐?”
“对啊。”他十分肯定的眼神看他。
身边人瞥了他一眼,愤愤没再接话。
剪发一事,本已到了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步。
过了好半天,他方又开口:“我也要成婚了。”
在听的两人吃了一惊,他成婚,那是不小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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