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一头雾水,竟然是提督大人定制瓷器,还点名要她画!
此情景好比一个刚认得字的孩童,非要让他去写出状元应试的文章,那是当间儿隔了一个山海,山海还不可平。
她若是说自己能行,不是自信,只能是自负了。
踌躇间,却听怀安低声道:“快答应啊,若是做成了,不就能顺理成章的进艺博会啦?”
“可是……”
“别可是了,我知道你担心,你尽管先应着,不成也没有损失啊。”
她一想,也对,于是对来人心虚地道:“行。”
说完瞥瞥孟宏宪,他倒没太大反应,因为此事不行也得行,程大人这很明显不是问询,是命令,思卿唯有答应的份儿,若她当场拒绝,那才让他惊讶。
“小的这就去回禀大人了。”下人说完一溜烟儿地去了。
不到半天,程府又着人来道:“三个月之后出货,此物甚为重要,不能出现半点差池,否则这刚博来的名誉,可就从此往后都没了。”
对方没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话里的意思凸显,言下之意,要是出了问题,思卿在瓷艺这方面,甚至是艺术界的方向,就无路了。
思卿暗想,既然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又摆了如此架势,那料想提督大人应不是为自己定制,也许是受人吩咐。
这猜想没错,程大人的确是领了恭亲王的令,要一套拿得出手的瓷器出来,可在外人面前展览的那种。
他安排给管家程全来办这事儿,但没指定非要哪一家来做,不过孟家一向是给皇家特供的,好像也不需要特别说明。
程全原本立刻就想到孟家,但孟家这些年出品的东西大同小异,就算是供应给宫里,也都做了日常用具,实在没有炫耀的价值,要想让人眼前一亮,那么就得另辟蹊径了。
他琢磨一番,想这孟家四小姐不是才在国画评选上获得了第一名么,由她来绘画,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而且他记得,孟家还有个少爷出过国,那这孟家就是“中外结合”,定然能做出全新的东西来。
还有,自家公子还跟那孟家另一个少爷关系很好,凭这层,说不定他们还能让个利,少要点钱。
于是从各个方面考量后,最终还是确定了孟家,并叫人将具体明细送了过去。
孟宏宪打开明细,瞥了一眼,道:“你说定的是瓷瓶,可这明细上写得是茶盏,敢问大人要的究竟是茶盏,还是瓷瓶?”
“瓶子和杯子都要,就是那种都有的。”
孟宏宪已然明了对方要的是一整套茶具,但这来人是外行,大抵将瓷壶当做瓶子了。
收了定金,他即刻去了书苑……不是去找思卿的,而是去找贺先生。
他直言不讳,说这套茶具希望那绘画一关还是由贺先生来画。
贺先生深知为自己的学生辩解无用,只说每个人的画作笔法都是独特的,他的画外界见得多,思卿的画上次夺魁后也有人研究过,只要业内人士一看就能分得出,若是这茶具做得不好,还只是被质疑,至多影响一下孟家的口碑,但若是欺骗,那可是要招来祸端了。
笔迹辨认孟宏宪焉能不懂,他思索一番,只得硬着头皮交给思卿。
好在思卿只做那绘画一项,烧瓷胎他可以亲自来。
眼下留了思卿在家好好练,再去窑厂只带了怀安。
虽带了怀安,却因为要忙自己的事儿,并不管他。
怀安一个人闲晃悠着,也许是太无聊了,见了哪个工人得空,就跑去跟人聊天,从前面聊到后面,从早上聊到晚上,工人们一开始还热心,他有问题就耐着性子解答。
但他的话实在太多,几天下来,他们一见到他,就赶紧低头做事……宁愿多干点活儿,也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怀安百无聊赖,只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孟宏宪将一套烧制好的茶具瓷胎晾在地上,一面看着工人们摆放,一面不时的提醒,“小心点儿,小心点儿,这可都是上好的高白玉泥烧的。”
他放眼过去,见胚体通透洁白,毫无杂质,果然是上好的泥土烧制的,又走近瞧了瞧,见表面一层光滑釉色,应该是已浸好了保护釉。
再瞧那器型,倒与平日里烧出来的茶盏没什么区别,扩口短身,莲形盏托,共十个,加上一个长柄圆肚执壶,以及一个方形茶盘,共计十二件器物。
他扯着朵小花,掐在手里,上前去问孟宏宪:“您打算让四妹在上面画什么啊?”
“不都是花鸟鱼虫吗,她擅长什么就画什么。”孟宏宪说着,瞥了瞥他,补充道:“我警告你,不要捣乱,思卿本来就不熟,不画这些常见物,更容易露短处。”
他原本就是不建议画这些常见物,才有此一问,然观点还没说出来,就被孟宏宪给看穿了,他把要说的话生生噎了下去,默默点了点头,这一点的确是他思虑不周。
而低头望着那些瓷胎,又想到个问题:“是不是所有的茶具都是这样的形状?”
“当然了,还能有别的模样么,难不成真的要把茶盏做成瓶子?”孟宏宪手头繁忙,见他杵着这儿说闲话,不免一阵气恼,抬臂一指,“你没事去那边学学荡釉去。”
他瘪瘪嘴,转身去了,却没往屋里进,而是在胚车前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瞩目看了一会儿。
这边孟宏宪忙得热火朝天,那边思卿也卯足了劲练习花鸟鱼虫,她必须得做到一笔而成,不能出错,不能修改,这是个极大的挑战。
好不容易,她的画终于练得熟了,自认为在瓷胎上画已然无碍,正巧那边瓷胎也准备好了,眼看大功将要告成。
却在这时候,程府忽而来了个消息。
这茶具他们不要了。
虽然程府自知理亏也不要他们还定金了,但对于孟宏宪来说,光那些高白玉泥都不止定金的价钱,而且还有人工,耗费就更多了。
何况这也不只是钱的事,孟家做瓷艺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被退过订单,还是东西做到一半给退掉的,这传出去让他们颜面何在?
孟宏宪非得要个说法,还没派人过去,倒是程全慌里慌张地主动跑过来了,他百般道歉说是自己个人的错,他家大人原本让他找民窑定一套茶具,没说具体要哪一家,他就自作主张来孟家了,可是今儿一跟大人汇报,大人却急了,说那茶具是恭亲王要献给皇上的,皇上不会要孟家出的东西。
程全说完缘由后,苦着脸在孟家哭诉:“我哪儿知道是皇上定的啊,如今我再让贵宅做下去,这便是违背圣命的大罪了,我家公子跟贵宅二少爷一贯交好,看在这个情面上,还请你们万万体谅啊!”
孟宏宪原本还不依,然老太太听闻此事,叫他同意取消订单。
他不理解,但听老太太道:“皇上暗暗与老佛爷对着来,将来天下可不知是谁的,孟家收敛点好,要是皇帝亲政了,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孟宏宪听后,只得深叹口气,感慨道:“怀安带给孟家的福,也许有朝一日就变成了祸。”
他遂答应程全,并且退还了定金,程全感激涕零,抹着眼泪离去了。
翌日听闻程全去找了浔城另家做瓷绘的陈家,这陈家虽不如孟家,但也颇有名气,做一套茶具的能力当然是有的,他们做得也快,听说没多久就要交上去了。
交到王爷府之前,他们还专程从孟家门前饶了一圈,当然是因订单被退那事儿,特地过来显摆的,他们带着嘲笑与炫耀,得意洋洋地掀开一隅,给孟家人过目。
同样的十二件器皿,扩口的茶盏,莲叶形的盏托,大肚长柄的茶壶,也是用高白玉泥烧制的,绘了红鱼莲花等图案,的确也精良无比。
待他们走后,孟宏宪气恼地道:“我要是做,一定比他们做得好。”
怀安不经意的接话道:“明明做出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哪有什么好坏?”
“你说什么!”
怀安一回头,正对上孟宏宪凌厉的目光,他连忙捂住嘴,退到了一旁。
孟宏宪心里不悦,一整天没露好脸色,也没去窑厂,只在家生闷气。
谁知,到了晚上,程全忽然又急匆匆地跑来了。
他还带来个消息,陈家的茶具被王爷给退了,不但被退,还招了一通骂。
孟宏宪一拍腿:“太好了!”
见程全惊愕地望着他,他意识到失态,定定神,挺直脊背问:“那实在太可惜了,为何被退?”
程全回过神,依旧哭诉道:“那边说,王爷见到那套茶具,当时就恼了,说同样的东西府里不下几十套,若都是一样的,何以还要找民间定做?而且,那茶具原来是皇上要敬献给老佛爷贺寿的,这……提前只说皇上要,也没说是送给老佛爷的啊,所以……这套茶具……还是由贵宅操刀吧……”
原来是老佛爷要的,那这回是没跑儿了,孟宏宪心中暗乐,嘴上却不饶人:“你让我不做就不做,让做就做,把我孟家当什么了?”
程全这回是真的要哭了:“孟老爷,此事儿戏不得啊,老佛爷寿辰快到了,我家大人今日已遭受到王爷的责备,再耽误寿辰,大人他搞不好性命难保……”
说着又朝怀安恳请道:“二少爷,您也不想看到我家公子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吧……”
他心急之下口无遮拦,没意识到自己把程逸珩给诅咒了一番。
而他日,一语成谶。
怀安尚未回话,倒是老太太从后出来,替孟家答应了下来。
孟宏宪又是奇了,明明前脚才说皇帝要亲政,孟家理应收敛,叫他退单,现下为何又要接?
老太太屏退他人,道:“皇上既然是为老佛爷贺寿,于老佛爷的关系,孟家自然应接,而且,这般看来,皇上尤自畏着老佛爷,我们或可放心了。”
简而言之,皇帝的翅膀没硬,还被太后压着,他心里不甘却也不敢真的反抗。
孟宏宪细细一想,也明白了,只是重新接了这单子,却遇上难题。
其实怀安说的没错,那陈家送过去的茶具,就跟他原本要做的如出一辙。
既被王爷退了,他们便不能做出类似的东西。
可是,茶具不都是这样的么,要如何能做出花样来?
而且经过这一番耽搁,时间也寥寥无几,他不免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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