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让一直看着痛苦不堪的萧绰,唇角无意间上扬,却是万般苦涩,他低垂着头,却听见耶律贤在叫他,便走上前去,半跪在耶律贤面前,“皇上。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耶律贤苦涩一笑,“你起來吧。”
待韩德让抬头,耶律贤沒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深沉,似有难言之隐,饱含愧疚、信任、坚定之意。
片刻,耶律贤抓住韩德让的手,咳了几声后,这才嘱托道,“莫忘记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他的目光再度闪现光芒,并释怀一笑,松开他的手,“全都交给你了…”
韩德让看着耶律贤,莫名有种敬重之感,他拱手拜倒,沉声道,“臣定不负所托。”便退后两步。
耶律贤大口大口喘着气,硬是直着身子坐了起來,和萧绰面对面,他拱着身子,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他握着萧绰的手,眼中含有愧疚之意,“燕燕,你父亲,你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萧绰泣不成声,“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怪你…”
萧绰怎么可能猜不到萧思温的死是耶律贤默许的呢?她还记得女里死前对她说的话,可是她已经放下了,她只希望这时候,耶律贤能好起來。
耶律贤苦涩一笑,缓缓道,“燕燕,接下來都要依靠你撑着了…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
萧绰连连摇着头,泣不成声。
“在上碧落下黄泉的路上我会种满你爱的芍药,待你功成之时,再來与我相见…”
话音刚落,耶律贤的身子开始抽搐,眼神涣散,似是神志不清。
萧绰从未见过他这样,她抱着耶律贤,不让他再抽搐,并大声尖叫哭喊着,“快來人…快來人救救他…”
这声音将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都招了进來,两人慌张跑來却看到这样的场景。
耶律贤的身体不再抽搐,却是猛烈一抖,吐出血來,血溅满了萧绰的衣服,有一些还溅到了她的脸上,萧绰的眼中全是惊痛。
耶律贤的双眼中有萧绰的倒影,两眼渐渐清澈,恍然之间,萧绰看见了耶律贤在对她微笑,浅浅的微笑,好像是初见那样,什么都沒发生过。
“砰”的一声,耶律贤向前栽去,倒在萧绰的怀里。
这声音极大,撞到了萧绰的肩骨,可萧绰却全然感觉不到痛,她睁大双眼,泪水汩汩涌出,她缓缓抬起双手,慢慢拥住了她怀中僵硬的躯体。
她先是呜咽着,一边流泪一边微笑,低声呢喃着,“你做什么,又想撇下我不管吗?这一次是两年还是三年…”
“啊…”
萧绰哭得撕心裂肺,直至昏厥。
耶律贤撒手离去,可他早有准备,安排好了身后之事。
遗诏中写明了,让梁王耶律隆绪即位,由皇后萧绰辅佐,所以大辽上下不至于混乱。
《辽史》记载:九月庚子,幸云州。甲辰,猎于祥古山,帝不豫。壬子,次焦山,崩於行在。年三十五,在位十三年。遗诏梁王隆绪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统和元年正月壬戌,上尊孝成皇帝,庙号景宗。重熙二十一年,加孝成康靖皇帝。
回到上京皇宫之中,萧绰精神萎靡,一切都交由耶律斜轸等人先打理。
她一身素服,一个人坐在崇德宫的秋千上,哭到酸痛的双眼已经干涩,再流不出來泪水,她望着天空,缓缓闭上。
心里如此空虚,好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肉,可这痛楚难以言说。
忽然,萧绰感觉到身子轻飘飘的,这才觉出是坐在秋千之上,晃晃悠悠地荡了起來,她惊喜地睁开眼,回头看去,“贤宁…”
可惊喜过后,便是更大的失望,她看见的是目光深深的韩德让,她的失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她双腿一弯,将荡在空中的秋千的力道减小,回到了平地上。
她背对着韩德让,坐在秋千上,冷冷地不说话。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面对?皇上对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将离不相离,他并沒有离开你,可你,还有许多责任,大皇子你不要管了吗?皇上辛苦经营的江山你要拱手送人吗?你还配做他的皇后吗?”
韩德让疾言厉色,他就这样背对着萧绰说完了这番话。
萧绰的眼睛再度涌上酸楚,可是干涩到疼痛,她微微闭上了眼。
耶律贤说过的,“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想起來就让她心痛。
萧绰双手紧紧抓着花藤,喑哑着嗓子,“我怎么能撑得下去…”
韩德让走到她身前,半蹲下去,两眼坚定地看着她,“你可以的,有我在…”
有我在…
有我在…
萧绰第一次上战场回來,因为手刃许多人而害怕,而耶律贤那三个字“有我在”,便像是个魔咒一样,让她安心,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稳。
往日她坐在秋千上,耶律贤常常这样蹲踞在她的面前,和她嬉笑。
好像有什么东西让萧绰回想起了耶律贤的声音,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耶律贤。
萧绰向韩德让的脸庞伸出手去,可失神的双眼在对上韩德让的一双眸子之时,手立刻缩了回來。
这不是耶律贤,这世上,已经沒有耶律贤了…
萧绰目光一暗,她低了低头,“我知道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的确是,韩德让自陪同萧绰去焦山行宫直到今日耶律贤下葬,他就沒有回过韩府,一直陪在宫中,生怕萧绰有什么闪失。
韩德让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了。
一出宫门,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白绸,皇帝驾崩,举国同哀,国丧期间,沒有什么喜庆的颜色。
回到了韩府,牌匾上也挂了白绸,韩德让的心情十分沉重,连脚步也慢了下來。
平素当韩德让一回來,李芷岸就会出來迎接,从沒有落下过一次,可今日却不曾见到她出來。
韩德让被宫中的琐事弄得焦头烂额,竟也沒有注意到这事,直到管家匆匆來禀,“大人,夫人失踪了,已经四天都沒见过她回來,派出去寻找的人也都沒有发现夫人的踪迹,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韩德让一凛,脑海中全都是李芷岸微笑的容颜,他心中微微一计算,四天前,正是耶律贤驾崩的那一天,她失踪了四天。
细细回想,李芷岸并沒有什么异样,在韩德让进宫前,她还为韩德让做了一桌好菜,陪着他吃完了饭。
“入宫事务繁杂,皇后又担心着皇上的事情,想必你要忙个不歇了,现在多吃一些,才有精神。”李芷岸为韩德让盛着汤,一边细心嘱咐道。
韩德让对李芷岸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大口吃着饭菜,李芷岸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多久,李芷岸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缓缓开口,“徳让,你是不是,对燕燕还放不下,所以这样劳心劳神地帮她?”
韩德让一怔,看了看李芷岸,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这才浅笑,“你多想了,他们是皇上皇后,我是臣子,为他们效力不是应当的吗?”
李芷岸的笑容这才展开,“那你早些回來,我今日去酒楼里查账,等你回來,我带些招牌菜让你尝尝。”
韩德让欣然答应着,“好,你去忙吧。”
浅笑嫣然的李芷岸,温柔贤淑的李芷岸,落落大方的李芷岸。
韩德让发疯似的跑到福缘酒楼,抓着端盘子的小二就问道,“小姐有沒有來过?”
小二见韩德让这样子,有些害怕,“小姐…四天前一直在酒楼里查账,这…这几日不曾來过。”小二还指了指李芷岸查账的柜台。
韩德让走到柜台处,翻看着李芷岸亲笔写下的账目,还有一些闲画的字和图。
有一张纸上写着,“徳让,韩德让,芷岸,李芷岸。”她横着写两个字,竖着写三个字,就这两个名字,占满了一整张纸。
还有另一张纸上写着一些食谱,都是前几日韩德让在入宫前吃到的。
韩德让将这些纸张收好,颤抖着拿在手里,失魂落魄地出门去。
大街上并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因着国丧,不仅仅是各处挂白,且要安静庄肃,不许任何人扰了大行皇帝的归去。
韩德让落寞的走在街上,见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便抓着他们问有沒有见过李芷岸的行迹,行人都当韩德让是个疯子,啐了一口便离去了。
从沒有想过李芷岸会消失不见,韩德让以为她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即使沒有他的爱,李芷岸都会默默守下去。
即使沒有爱情,可他们之前早就有了不可拆分的亲情,他不曾想过那样温柔细腻贴心的李芷岸,会有离他而去的一天。
可李芷岸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沒有出现过。
韩德让环顾着空空如也的街道,有一种窒息的痛苦,这痛苦,不亚于失去耶律贤的萧绰,他拱起手掌,放在唇边,大声呼喊着,
“芷岸!芷岸!李芷岸!你在哪!”
街上仍然是空荡荡的,沒有人回应他,只有渐渐弱去的回声。
韩德让望着天空中飘散的李芷岸写满字的纸,无望又孤独。
他这才知道,他是在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