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Chapter 48
Jack一直埋在她怀里不动,脑袋沉甸甸的压在她肩膀上,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冷得过分的眼泪还在流淌。Elsa跪坐得双#腿发#麻,但他不动,她也就没动,只是思绪却不由自主的飘到了其他方向。因为专精亡灵法术,Elsa对灵魂和召唤生物很熟悉,但像Jack这样具有自主意识、保有生前记忆和能力的灵#体却是从未见过;要知道灵魂虽然不朽,在凡世却必须依托某种物质才能长久稳定的存在——这种物质一般被称为魂锚——例如灵魂原本栖居的肉#身,不断提#供#精纯魔力的魔力源,也有借助圣#灵或魔神的力量在凡世现身的。
Elsa垂眼,目光落到藏在衬衫后的吊坠上。Jack告诉她,吊坠受损,他也会受影响,但她在项链上感受到过的魔力波动并不强。比起吊坠,Elsa觉得自己可能才是更大的魔力源泉,吊坠维持了Jack的存在,但在她的力量——魔力,生命力,信念之力等等——供应下,Jack才能实体化在凡间生活。当然,光凭她的力量只能维持冰灵的存在,归根结底,Jack的情况是两位魔神力量拉锯的结果;要想逆转,她首先得分析清楚他到底中过多少乱七八糟的魔法,说不定还能为他再造一具肉#身。当然,再造肉#身没那么容易,要让新躯壳跟灵魂契合更不容易,若能用Jack本人的尸骨作材料,契合度说不定会高一些。
当初若是能想到把他的尸骨带走就好了。她在心里可惜,古墓里亚麻裹尸布多,随手一裹就能背着带走,多方便。若能哄Jack背上了,说不定就能加深灵#体与凡世的联#系,治好他那个离了她就不能触#碰凡间活物的毛病呢?
一滴冰凉的泪落在Elsa腿上,冻得她忍不住动了下。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从腿上传来,血液涌#入被压麻了的下肢,Elsa疼得忍不住叫出了声。Jack身#子一僵,退后一步坐回床#上,将她的腿抱到怀里不轻不重的揉#着。Elsa看着他低头专心伺弄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我不疼的,自己缓缓就好——”
Jack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Elsa双颊微红,大大的蓝眼睛柔得要出#水一般,看着是真的羞赧,生怕自己打扰了他似的。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冰灵心中一片酸#软,明明是天际最尊贵的公主,也不知道怎么养成这副小心谨慎的性子,她本该是不用看任何人脸色的天之骄女的。Elsa的体谅让他想起了妹妹,当初他们逃出被烧得精光的村子,向来活泼调皮的Kate沉默的跟着他往裂谷城走,脚都走烂了也不跟他说,若不是他发现她草鞋后拖着的那条长长的血迹,她估计还想继续瞒着他。
当时他责骂妹妹,蹲下来要背她,Kate也是这样懂事的道:“哥#哥,我不疼的,自己缓缓就好——”
那时她才九岁。
相依为命,说起来很简单的四个字,真要做起来却是常人想象不到的艰难。Elsa看他的眼神带着欣赏和敬佩,为他在艰难中不肯丢下家人的坚韧和责任感,然而当时不到十岁的Jack想法却远没有那么高尚。他只是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浑浑噩噩的活在世上,于是找了个人来拿命守护,给拼搏找个高尚的理由跟合适的方向,好在贫贱卑微中维持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而Kate,不过是正好符合被守护者的条件罢了。
虽然日后成了威风八面的盗贼公会会长,Jack还是会记得当初他们从村里仓皇流#亡的日子,十岁左右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饿得很快。为了喂饱自己和妹妹,Jack上树掏过鸟蛋,下河捞过鱼,冒险到棕熊栖息的洞#穴偷蜜,被蜜蜂蛰成了假胖子;从草地里刨过不知毒性的蘑菇煮得稀烂,就为了给锅里添些分量。到了裂谷城里,Jack为了吃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跟野狗和其他乞丐抢食,去鱼肆偷那些被扔在一边,快要腐烂的鱼,冒着被打死的奉献溜进富人庄园厨房后面,到垃#圾堆里翻他们倒掉不要的剩菜来吃。
带着妹妹乞讨时,Jack为了一块夹#着糠皮和木屑的黑面包把额头都磕破;在下水道里睡觉时,他像条恶犬一般龇牙咧嘴,用石头打,用牙齿咬,疯得不要命似的将想占他们兄妹俩铺位的乞丐赶走;Kate因为吃坏东西生了病,高烧不醒的她被乞丐丢出了下水道,是Jack背着她来到了炼金术师的药店,下跪磕头,膝盖都磨烂了,才跟店主讨了几根草药出来,为Kate煎水服下,才保了他一条命。其实他当初也很不舒服,找来的食物较好的都给Kate吃了,他自己只会吃得比她更多更坏;但为了给自己兄妹俩挣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棚顶,他愣是强忍着不适装出一副健壮的样子,自告奋勇的为炼金术师试吃作用不明的材料和药剂,好几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还是他命硬才挺了过来。
Jack后来辨识百毒的本事,就是当初在药店里一口口吃出来的。
裂谷城虽然拥有全天际最温暖宜人的气候,却也有着最淡漠冷酷的人情,这里居住的不是商人就是给给他们帮佣的工#人,同情心在这里不会受到褒奖,只会被当成傻#子鄙夷,并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只有利益才是商人之间永恒不变的通行证。Jack明白裂谷的行#事规矩,像他这样毫无根基、一文不名的孤儿,没有靠#山根本就是命如草芥,就算侥幸弄到了钱也不过是别人敲诈的对象。繁花似锦的裂谷城,在他们这些下层民众的眼里却比荆棘沼泽都要凶险;尊严良心在这里是富人的特#权,对穷人来说则是无用的奢侈品,所以Jack也不怪那些不肯对他们兄妹俩伸出援手的人——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天底下可怜的人又不止他们兄妹两个。
然而他不止是想吃饱而已,艰难的生计没有磨掉Jack的锐气,反而催生了他的野心;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父母庇护下到处招猫逗狗没心没肺的小男孩了。他想往上爬,想要自己兄妹俩不再为温饱发愁,想要锦衣华服,想要成为裂谷城的人上人,想要权#势和地位,想要积攒足够的力量,为当初惨死的父母和村人报仇。所以他拼命的学,学一切可以学的知识和技巧。他跟街头无赖学打架的阴招,跟鱼肆的泼#妇学骂人的利索嘴皮子,跟药店老板偷学炼金术,跟集市上的商贩学推销的技巧,跟铁匠偷师锻造的基础,跟粗#鲁的卫兵学盔甲刀剑的使用方法……他像一块海绵般贪婪的吸收着,无论是什么样的知识,只要Jack能接#触到,他都会有心去学。
理想有多金碧辉煌,现实就有多灰暗肮#脏,但Jack没有气馁;他把自己打造成了铜皮铁骨,一颗心早在生活的磨砺下坚如铁石,待加入盗贼工会时,他已学会巧言令色的骗走外来客商的救命钱,在遭到麻烦时,面不改色的把当初一同进公会的乞儿推出去顶罪。在裂谷,心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而要想出人头地,更是不能心存侥幸,尤其是对他这样根基浅薄的孤儿来说。盗贼公会说起来风光无限,然而本质上还是盗贼,是罪犯,若说市面上的人还会顾忌着不会弄死你,在公会里,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见不到次日的太阳——能见到的只有几日后湖中的浮尸,身上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有时甚至一#丝#不#挂,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留。
Jack不想成为失败者,所以他只有加倍的狠,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盗贼公会等级森严,他这样初入会的小毛贼处于最底层,若没能及时找到合适的靠#山做“师傅”,只能跟其他十来个同时入会的新人一样被老人肆意欺#压。Jack不想成为垫脚石,所以他只能学会勾#心#斗#角,争勇斗狠,努力在这十几个新人中挣扎出头。幸好之前的几年乞讨生活教#会了他如何看人脸色,如何低声下气的讨好上级,如何分辨每个人面容背后的真心假意,在一个充斥着谎#言的城市里待久了,Jack已经#学会不去轻信任何人,所以当听说自己被所谓的“师傅”看上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他的怀疑是有理由的。
之前费尽心力去讨好的另一个盗贼告诉Jack,那人之所以向他,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小学徒,递出橄榄枝,不是看上了Jack出众的能力,而是看上了他漂亮的容貌——即使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面黄肌瘦,从Jack精致的五官却能看出日后俊#逸飞扬的神采,瘦弱纤长的身躯在特殊癖好者中更是极受欢迎。在看上Jack之前,那人已经陆续玩死了七个新入会的小男孩,只不过这些男孩资质不好,而且他又是时任会长的亲戚,才没人追究他的行为。Jack刚入会就被他盯上了,若不是他资质好,又跟会长的竞争者搭上了关系,他早就被敲晕送到那人床#上去了。现在敢来招揽人,也是因为Jack的靠#山之一正好出门办事,不在公会里,于是娈#童#癖就忍不住下手了。
Jack没有惊慌,甚至都没有时间害怕;他只是冷静的算计着可能的脱身方法,或是没法脱身时,要怎么伺候那人才能让自己过的最好。一番计较之后,Jack努力跟一个新入会的乞儿打好关系,仅花了三天时间就把对方哄得把自己当成了莫逆之交,然后毫不犹豫的将其骗入了娈#童#癖的房间,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心里甚至没有了愧疚,只是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计划。公会里类似的背叛太多,Jack被人捅过刀子,也捅过别人刀子,成王败寇,多余的情绪都是奢侈,对此他早已麻木。
然而如若只是做到这一步,他就不是日后改#革公会青史留名的JackFrost了。替#罪#羊只是争取时间的挡箭牌,Jack真正的目的在于彻底扳倒娈#童#癖,斩草除根的道理他很小就明白了。当昔日的结义兄弟替他受难时,Jack去找了时任会长的对头,向他表忠心,献计搞砸了会长的任务,让其在公会内的声望一落千丈,对头趁机上#位成了新任会长,而失去靠#山的娈童癖则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裂谷城的地界里。
当然,也不是真的无声无息,毕竟他的骨骸顺着下水道冲进湖里的时候,也带起了一些污浊的水花。娈童癖被昔日他残#害过的受#害#人乱刀砍死的时候,Jack正坐在蜂钩酒吧里满意的啜#着新上市的蜜酒,将口袋里用来串联凶手的匿名信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火炉里。
恋#童癖惨死的消息传到新任会长那里时,他把Jack叫了过去,盯着这个面带笑容、看似没心没肺的瘦高少年看了整整两分钟。Jack唇上挂着标准的无辜微笑,坦然自若的任他打量,不会眼神闪烁的避开他的目光,也不会挑衅的直视他的眼睛,而是恰到好处的将目光放在他的衣领上,显得温和可靠又不失恭敬。
片刻,会长也露#出了和Jack一模一样的笑来,只是因为年龄的关系,看上去没那么无辜,更像是友善。锐利的眼神在少年面上一扫,他笑眯眯的道:“看来我之前真是小看你了,Jack。当初你跪在我面前求助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你居然还藏了这样一手。”
Jack看着他,小眼神要多真挚又多真挚:“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会长大人。”
会长的笑冷了下来:“不要跟我装,Jack,我知道你干掉了J·DNelson。他的尸块现在还在湖里飘着呢。”
“我没有,”Jack镇定的答道,脸上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被怀疑的震#惊和恼怒来,“您知道的,Nelson失踪的那些天我都在帮您跑任务,蜂钩酒馆里每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可都是好好呆在那儿的。”
“是啊,你悠闲的喝酒,让别人帮你干脏活,”会长看着他,眼神忌惮之中又有压不住的欣赏,“我当初真是看走眼了,狡猾的小杂#种。”
Jack面色不变,脑子里飞快的转着。现在的他手上还没有足够的势力,虽然已经脱离了炮灰阶层,但在公会里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中层盗贼罢了,在彻底将权力握在手心之前,他仍需要一个稳固的靠#山。所以Jack现在不仅不能得罪会长,还要更努力的讨好他,安分的给他做一段时间的二把手才行。他在Nelson之死中做的手脚是瞒不住的,他也没打算瞒着,与其否认挑唆让会长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如大方的默认,让会长以为自己是忠心又恭敬的——即便Jack不是真的那么忠心,但领#导么,比起隐瞒自己的,肯定是更喜欢对自己坦诚对别人保密的懂事下属的。
捉到会长眸中一闪而过的欣赏,Jack心下一定,语气里就透出一点精心计算过的愤怒来:“大人,您当初可是答应过我的——若您当上会长,就把那败类给我处置。Nelson能做的活儿我也能做,再说,那狗杂#种留在公会里,把好苗子都糟蹋尽了,对咱们公会影响也差不是?”
“噢,包括你那位好兄弟,”会长拖长了声音道,“你可真是个大好人,Jack,人家现在还把你当成救命恩#人感恩戴德呢。”
噢,那只替#罪#羊。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Jack毫不心虚的冲他腼腆一笑:“您说的是,好兄弟自然是要救一把的。”
“好,你很好,”会长气极反笑,“你的好兄弟遍布公会啊,JackFrost。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让我用你?你也太会捅刀子了,保不齐那天你就把刀子插到我背上来了。”
“您怎么会这么想?”Jack瞪大眼睛,眸中是真诚的惊讶,“大人,您难道还看不到我的忠心?就算您看不起我,也不会不明白我的处境吧?现在公会里我能追随的就只剩下会长大人您了呢,你不是教过我,有所求的人最好掌控了么?”
笑话,会长要真看不上他,怎么还会特地把他叫过来试探?Nelson的事情不过是个引子而已,会长要真不希望Jack动手,就不会暗中找#人把消息透露给他了。明明就是想斩断Jack追随别人的可能,把他牢牢绑在自己船上,现在试探来试探去还有#意思么?Jack的品性的确不算光#明正大,可能在盗贼公会里熬出头的人,又有哪个是傻白甜?
作为比他多做了几十年盗贼的人,会长只会比Jack更奸猾险恶;Jack能借刀杀#人的弄死Nelson,会长自然也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去做自己不想#做的脏活累活,去承受别人的压力和怒气,关键时刻再推出去顶罪。而除了能力出众却无依无靠,只能臣服于他的Jack,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Jack不怕打言语机锋,但他真的很烦这种都默认了还要敲打试探的态度。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会长收起了佯怒的神情,细细的打量着他,最终露#出一道刀刃般锋利的笑来:“不错……JackFrost,你很不错。”
Jack镇定自若:“多谢大人夸奖。”
这回会长的笑容里多少带上了一丝真心的满意,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懂事会看眼色的聪明人。从今往后,你就算我徒#弟了,Nelson那一块事务,就由你来接手好了。”
“多谢师傅!”Jack冲他鞠了个躬:“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会长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语气里满满的欣慰:“总算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了!我听说,你现在还没有固定的住所,还睡在公会水池边上的草垫上?”
Jack心里警觉起来,恭敬的回答:“是的,大人。”
“既然你现在是会长的徒#弟,就不能随便在水池边打地铺了,”会长摸了摸下巴,“这样吧,我的庄园平时都是空着的,除了几个洒扫仆人外冷冷清清的,你就带着你妹妹——对了,你有个叫Kate的妹妹对吧?带她一块儿住进来吧,也顺便帮我看着那座园子。”
果然是想要用Kate牵制他,Jack知道辩驳无用,但还是挣扎了一下:“大人,还是不用麻烦了,我们兄妹俩小门小户的,没见过好东西,别糟蹋了您的家具——”
“怎么会!”会长大手一挥,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放心,那座园子我基本上是不住的,放着也可惜,你去帮我看#守正好。小姑娘怎么能跟你一块儿住贫民窟打地铺呢?咱们诺德的女人虽然不娇气,可养得好些,以后也更好嫁人不是?不用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先下去找Garkon,让他给你拿一套高级点的轻甲——现在你是我徒#弟,就不要再穿这些乱七八糟的装备了。”
Jack低下头:“好的,大人。”
走出办公室时,会长强烈的视线让少年如芒在背,Jack衣内满是冷汗,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后,才悄悄握紧了手心。他还是太弱了,连家人没盯上都没办法,只能顺从的送到强者眼皮底下……得回去提醒Kate一声才行,她几年#前有幸被炼金术师收了徒,直到现在还住在店里,跟着师傅和师#兄Fenris每天规律的工作生活着。Jack实在不放心让她来盗贼公会,这儿的人际关系可不像药店内那么单纯,而他也从未让Kate知道自己在公会里打拼的细节,他真的担心她应付不来——要知道,到现在Kate还把她哥#哥当成劫富济贫的逍遥大盗呢。
因为公会里的繁忙事务,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去看她了,Jack只希望妹妹还能像几年#前那样懂事。
离开办公室没多远,他就碰上了另一群盗贼,他们正围在酒桌旁喝酒聊天,看见Jack时懒洋洋举杯打了个招呼。Jack本来绷得紧紧的无表情的脸立即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来,回了他们的招呼,随和的寒暄了几句后,才在愉快的气氛中继续自己的行程。
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变脸。
这就是盗贼公会——劫富济贫只是个传说,真正存在的只是一群虚与委蛇利欲熏心的盗贼罢了。
而Jack已经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