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种种,像是散开了珠子,全串了起来。肖祉从来不近美色,只娶了一位夫人,还是青楼歌姬,传言她极善舞梨花沾露,她眉眼和昔微有几分相似。
肖祉每次都带桃花暖,一壶桃花暖从不离身。还有腰间那枚永远不变的香囊。枫尘曾问为何从来不换香囊,肖祉只道是一位重要故人相赠,故而珍惜。
那个雪夜,他和肖祉谈国事到深夜。下人禀报昔微独自前往冷宫时,他命肖祉在殿中等候,肖祉却出现在了冷宫中。拦下了昔微。那刻,枫尘在肖祉眼中看到复杂的情绪。
出征前,肖祉在酒楼点了上百壶桃花暖,一口未喝,独坐至天明。
给肖祉夫人画像的画师曾笑谈,肖夫人哭诉肖将军心恋旁人。
肖祉府中只有一种花,梨花。
如今,过去种种,倒是明了了。
末了,昔微说,今日之所以如实相告,是因为她发现肖祉心上真正在意的人是别人,而自己这些年,也着实活得万分疲惫。她还说,肖祉魏国之征,一旦胜利便会自立为王,也会救走自己。但是现在她不想走了,也明白,即便肖祉胜了,战争也会永不停止。而百姓,终究永无宁日。
故而将一切毫无保留相告,唯盼再无战争,百姓能得安宁。
枫尘闭了眼睛,连眉头都没有皱,可是西疏看得清楚枫尘在桌下的手攥得紧,指节如雪般惨白,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西疏从未见过枫尘如此这般。惊涛骇浪,血雨腥风在前,他都素来淡然处之,不怒不嗔,一切永远尽在掌握。
即便出现意外,他也素来岿然如泰山,极快便能应对自如。
西疏之所以如此臣服,敬仰枫尘,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穷其一生都不会成为枫尘那样的人。在西疏眼中,他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而是永远比别人想得快想得远,深不可测的神。
可是今日,他看到他面上依旧素色如常,可桌下的双手却指节发白,颤抖不止。西疏心里满是慌张不安,他低了头,不敢看枫尘。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希望昔微别再说了。
天子怒,不是一个人的生死。会是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的代价。
所有的隐忍在爆发后都会剧烈千万倍。
那日,昔微无恙的离开了大殿。枫尘要她出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一个问题都没有问。
昔微出去以后,枫尘站起来便晕了过去。那也是西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枫尘晕过去。即便他素来身子弱,即便他常披星戴月批阅奏折至深夜身体偶尔也吃不消,可是从未如此狼狈又疲惫。
可是还没等枫尘醒来,噩耗便传来了。昔微中毒而亡,孩子亦胎死腹中。
侍女说昔微出了大殿后,便去冷宫看了废后年氏,是年氏在茶中下毒,毒死了昔微和她腹中的孩子。
枫尘醒来后,得知此事。三日,闭殿门未出。不理朝政。
那时,亦刚好是肖祉要攻下魏国皇城的前夕。肖祉在等待枫尘的最后旨意,枫尘却迟迟未有回应。在他打算冒险行事,直接进攻的前夕,却等来了皇贵妃逝世的噩耗和枫尘命其撤兵的圣旨。
一夜间,肖祉青丝成白发。似是变了一个人。
他掌兵千万,不进不退,却哭得像个孩子。
枫尘的圣旨一道又一道,六道圣旨,步步紧逼。三军将士都不理解,如此拼命到了最后一刻,为何将到手的江山拱手相让。可是他们敬重肖祉,无论肖祉是进是退,他们都死生相随。
可于肖祉而言,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一件事,值得他奋不顾身,值得拼死一搏。可是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黑夜里的珍贵的星光瞬间熄灭,沙漠里唯一的花朵霎时凋零。
晴阳覆雪的世界瞬间失了所有颜色,无穷无尽的黑暗尽将他围绕。天光再无明亮之时。
三军将士生死已不在他心上,家国天下百姓康安又与他何关。他想要守护的不过一人,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个人好好的活着。曾拼尽全力,不过是想护她衣裙无尘,眼中无霜。可是自己终究是没做到。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当时带她逃走。至少,可以护她一世无恙。
传言已至军中,传言说有人谏言肖祉有谋反之心,枫尘撤军已是怀疑。如果肖祉回去他就会是下一个年将军。枫尘会诛党羽,收兵权。
肖祉还是回去了。
披那一头白发,带着已死的心回去了。他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也从来对这天下大统无甚兴致。
于他而言,枫尘曾经救过他一命,倘若如今枫尘想要收回这条命,那便收回吧。不拖不欠,两清。
肖祉回京都后,即刻被削了军权,被定叛国罪。枫尘未杀他,将其囚禁于暗牢。废后年思雪被赐死,她临死前一直说着她没有杀昔微,更不会伤害枫尘的孩子。
枫尘也像变了一个人,政风大变,严苛而血腥。他荡清了肖祉余党,手中却也没有了可以用的大将。等于斩了自己的臂膀。
纷扰未停,内乱又起。吴帝先前亦是装疯卖傻,伺机蛰伏,天水城婚宴屠杀一事让他瞬间成长,他卧薪尝胆,意在报复,一直在和汉国暗通款曲,找寻机会。魏国旧部亦乘机起兵。
若是以前的枫尘,必然会立刻整顿三军,亲自上阵,率军迎战。但是枫尘却未亲自迎战,而在此时一病不起。楚国朝廷一时混乱不堪。
迎战的士兵溃不成军,亦是节节败退。
枫尘的病还未好,楚国已四分五裂。汉国乘势大举进攻,一路势如破竹攻至京都城下。
四周颜色渐退,楚倾看着那座熟悉的皇城和城下乌泱泱的士兵渐渐消失在眼前。四周沉入黑寂。
再睁开眼时,天光微亮。晨曦轻薄。。
一滴泪从楚倾眼角滑落,她面色惨白,似是去了趟鬼门关。露夭拿手在她面前晃一晃,紧紧盯着她:“你脱离幻境了,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