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舞鬼戏的那几人都是男子,身材虽说不壮硕,但舞动起来却十分有力量。当先的那个人身量颇高,他的技巧最为出众,一举一动里都透露着一股远古气息。
只是隔着面具,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脸。
徐云期看得很专注,旁边的芳璟亦是惊叹,“这些人跳得真好。”徐云期点头,问:“他们也是公主府上的舞伎吗?”
芳璟一顿,神色有些尴尬,她凑近道:“也不能算是舞伎,他们…是丹阳公主的面首。”
“面首?”徐云期愕然。
芳璟有些面红,低声道:“没错,他们是服侍丹阳公主的人。”
传言丹阳公主府上不仅有技艺高超的歌舞伎,她还养了不少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而这些男子一般出身微寒,亦或者是被人当作物品送给公主,对她言听计从。这数十名男子,被她像妃嫔一般养在公主府。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最前方那个戴黑色假面的男子,他宛如一条游龙一般的身姿,徐云期忽然感觉到有些惋惜,也许美好的东西,在这世间总是要经历一些波折吧。
说起来,现在的这位丹阳公主,和从前的她可谓大相径庭。数年前,她还是个循规蹈矩的皇室公主。
徐云期抬眼看了丹阳公主一眼,她此时正靠在一个彩衣男子身上,醉态迷人。
四年前,丹阳公主下嫁沈家长子沈翮,可成婚不到一年时间,沈驸马就在战场上身陨,只抬回来一副薄薄的棺木。
据说棺木到长安的那一天,丹阳公主李嫦茹披头散发,在大雨中赤足相送。
她不顾众人劝阻,一直随丧队行到位于长安之北的沈家祖陵,据说棺木入土之后,她悲痛难当、双目泣血,以至于用十指掘土,当时之惨状,可想而知。
驸马死后的短短数月之内,丹阳公主性情大变,骄奢淫逸,喜怒不定,对仆下动辄打骂。
还有传闻说,驸马沈翮之死,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有关。
也正因如此,圣上登基之后召丹阳公主入宫,她竟身穿丧服,绞断了自己的一头乌发,以此种仪容面圣。
圣上大怒,叱骂丹阳公主,要夺她公主封号,贬为庶人。
不知为何,最终还是作罢。
徐云期心下感叹,这就是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在她神游天外之际,台上的鬼戏不知何时已经演完了,那几个假面舞伎依次退了下去,包括那个领舞之人,台上只留下了一个戴着白色鬼面的舞伎,在先前的鬼戏之中,他并不起眼。
他脱下身上那套漆黑鬼服,露出一身月白襦衫。
即刻有两名侍从,一个在台上摆上长案,另一个抱了一把精美的古琴上前,放在案上。
鬼戏舞伎,摇身一变,还要奏琴不成?
众人的兴致一下子又被高高吊起,徐云期也很好奇,公主府上果然卧虎藏龙,她下意识往赵豫戈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好像察觉,原本放在台上的目光正好收回,对上徐云期的眼,他弯了弯嘴角。
徐云期被抓了正着,她迅速扭头,暗道赵豫戈这人绝对是长了三只眼,那第三只就长在后脑勺。
从他进来,就往他处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也能察觉,不是三只眼是什么?
那男子在案前坐下,伸手抚琴,声声清脆,珠落玉盘。
徐云期此时有些累了,并没仔细听,抬手拿了茶壶想倒一杯,去去嘴里的酒味。那男子继续弹着,曲调渐渐出露,那琴音如山中潺潺泉水,又如风过松林,激起一阵松涛。引来阵阵惊叹声,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这是什么曲子。
徐云期侧耳听了片刻,待听清楚那台上之人所弹曲调,她瞳孔一缩,全身一阵一阵地发寒,浑身血液一下子凝固在了血管里,人声、琴音,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手里的茶盏掉在了案上。
芳璟发现徐云期的异常,一摸她的肩膀,才知道她抖得有多厉害,芳璟大惊,“阿云!阿云…你怎么这么冷?”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连忙问身后侍女取了薄披风裹住她,然而于事无补,她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周璎也面露诧异,她这个妹妹,一向是冷静自持的,怎么突然跟失了心疯一样。
徐云期死死盯着台上那个假面男子,这首曲子,的的确确是他弹出来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弹的是《惊鸿照影》。
那首她曾经听过无数遍的曲子,她不会忘,更不会听错。而这首曲子,在这世间,就只有她和晏昔两个人知道,如今晏昔故去,也就只剩了她一人。
那么,如今这个戴着鬼面的男子,他难道,真的是鬼魂不成?
徐云期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芳璟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却又被徐云期用力掰开,她穿过宾客们之间的间隙,走到那白玉台下。
戚芳璟拉不住她,“阿云!回来!”
赵豫戈推开对面一个宾客的敬酒,目光一扫,就看见戚芳璟拉扯着正在往台上走去的徐云期。
她要干什么?
他眉头皱起,顾不上说话,疾步往白玉台的方向走去。
徐云期慢慢走上台,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那鬼面男子案前。
“你是谁?”
她问。
大厅内的喧闹忽然停了下来,正在弹琴之人也停止了演奏,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那男子突然被人打断,也许正迷惑不解,他僵在台上不做声,求助般的看向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正饮酒作乐,有些不悦徐云期突然打断宴会,开口道,“他不过是我府上的一个舞伎。”
徐云期恍若未闻,声音空洞对那舞伎继续道:“你摘下面具。”
丹阳公主见她不理睬自己,眉毛一挑。
赵豫戈压抑着愤怒,他无法再纵容眼前这一幕继续下去,几步上台揽住徐云期的腰,他十分用力,一手紧紧箍住那段细腰,让她一揪一揪地发疼。
赵豫戈冷着脸,朝丹阳公主颔首道:“公主、诸位,对不住,在下夫人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丹阳公主比赵豫戈还要大两岁,说起来,她也算是赵豫戈的半个堂姐,她笑道:“无妨无妨,谕之,你这个夫人倒是和你不太一样。”
赵豫戈假装没听出丹阳的奚落,朝她一礼,“多谢公主。”
说完,他用了几分力道,钳住徐云期,想要把徐云期带下去。
不曾想她却极力想要挣脱,双眼盯着那个假面男子。
“你把面具摘下来。”徐云期声音淡淡。
赵豫戈见她执迷不悟,额头青筋一鼓一鼓,他很想打醒她,问问她究竟在做什么!
丹阳公主没想到这个徐氏女居然如此不知礼数,她真的是徐砚修的妹妹?不过她倒是觉得今夜这出闹剧很是有趣。
难不成,肃王府的那小子娶进门的新妇,竟会和自己一个低贱的面首扯上干系?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丹阳公主笑了一声,笑声急促,语气轻佻,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既然夫人想看,月楼,把面具摘下来。”
戴着白色假面的男子闻言,这才伸出手慢慢将脸上面具解下,露出一张玉白的阴柔面庞,描眉画唇,是一个长得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的男子。
众人惊异于这男子的美貌,都发出感叹之声。
赵豫戈怒气上涌,心里又带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忐忑,他用力捏住身旁之人的手,凑到她发边,“你在做什么?!他是谁?”
这个人,难不成…
他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
徐云期没有回答。
不是他。
她好像一瞬间被一盆冷水给浇醒了。
这张脸,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她觉得头疼得厉害,好像快要炸开,
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庆幸,亦或者都有。
……
恐惧和失落一起交织在胸口,让徐云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方才,好像真的被不知哪路的神魔给慑住了。
她身体渐渐发虚,向后软倒下去,被赵豫戈一把抱住。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倒在他怀里的人,又瞥了一眼台上还在愣怔之中的那个奏琴舞伎,那眼神冰寒至极,让那舞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赵豫戈随即抱着人转身,快步而去,消失在了浮桥尽头。
留下一厅的人瞠目结舌,安静片刻,人群随后又爆发出一阵沸水般的议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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