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豫戈越看徐云期木木的一张脸,越发觉得是自己不对,说话呛人,噎着她了。
自己一个人高马大的大丈夫,人家都已经给了台阶下了,还不顺着她说下去,是否真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在心里暗暗反省,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好打破眼前的宁静。
徐云期心里也是百转千回,赵将军怎么突然冷了脸?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气氛就这么尴尬了下来,果然,这种阴晴不定的人就是难伺候!
亏自己刚刚还觉得他箭艺高超,是个大丈夫呢…
“咳咳,徐娘子,前段时间,你托我帮你找的人,有些眉目了。”
他为了岔开话题,抛出一句。话虽如此,可这件事,结果却算不上好。
徐云期还在暗自气恼,忽然听见他说寻人的事有了眉目,她心里一跳,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你…你说的是真的?”她语气颤抖,还有几分难以置信,眼睛里热热的,有一股热流涌入。
“这么快么?”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有晏昔的消息了?
他的这句话,犹如天籁,徐云期把刚刚那一点不愉快都跑到了脑后。
她极其激动,差点碰掉装着茶汤的茶盏,一把抓住他放在案上的手腕。
赵豫戈左手手腕突然被她抓住,女子指尖微凉,指腹的皮肤柔软滑腻,直让他感觉到一阵酥麻之感从手腕处传来。
他皱眉,下意识的想要驱散掉这种奇异的感觉,扭了扭手腕。徐云期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脸唰一下变得通红,连忙把手抽回来。抓着一个才见面没几回的郎君的手,这实在是失礼。
果然是离开长安太久…在外面野惯了…
一时间,亭子里的气氛好像比方才还要诡异了几分。
赵豫戈见她缩回手,瞥了她一眼,佯装正色道:“自然是真的。”
他的耳后已经红了一片,只是两个人都浑然未觉。
心中暗自得意了一把,整个西北都在他的管辖之下,要查个人,还不简单?虽然只是个不值一提的流放犯,底下的人还不麻利地给办的妥妥帖帖的?
“流放之地就在敦煌城外的方圆几十里,再远些就是几个更加偏远的城池周边,我都派人一一联络了相关官员,算是找到了些线索。”
他略一停顿,扫了一眼徐云期,看她一脸的期待憧憬之色,两只明眸闪烁,忽然有些不忍说下去了。
“花名册中的确有晏家一行人的名字,许是因为徐府的缘故,有几个官员上下打点关照,他们在这儿的日子也比寻常的人好些。不过,花名册上记着,那晏家长子晏昔,在来的途中就已经被流寇杀死,尸首也被毁去,寻不到踪迹了。”
尸首也被毁去,寻不到踪迹……
徐云期听到这里,已经是面白如纸,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赵豫戈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怀。”
徐云期浑身颤抖,纵然他如此说,心里还是不愿相信。
她猛然想到什么,抬手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取下,飞快地递到赵豫戈手里,快速道:“赵将军,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有所不知,此事另有隐情。你看,我这里还有他的玉佩,是他让人递给我阿兄的,你看。”
说话间,她两行眼泪已经落下来了,仍拽着他的衣袖,泣道:“他一定还活着,他还活着,他一定是逃了,躲了起来,求你!帮我找到他,他一定还在西北的某处,你多派人去找,到处都去找,一定可以找到的…”
赵豫戈手里握着那块玉佩,只觉得烫手,一刻也不想拿在手上。
他沉默半响,放下那块玉,扫了一眼哭得脸上一片狼藉的徐云期,眼神淡淡,几分冷漠夹杂其中。
情深可以,痴情亦无伤大雅,可是如她这般,对一个已死之人执迷不悟,就难免令人感到无奈了。
甚至不知为何,让他有几分愤怒,刚刚憋着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赵豫戈抽回她手里的袖子,冷冷道:“恕我无能为力,我手底下的兵,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用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的。”
他猛然站起,俯视着她。
徐云期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怒,她愣在了原处,好像被一盆冷水浇到了头顶。
是了,他有什么义务要帮自己?
徐云期心下惨然,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呆坐在地上,许久,才回过神来。
而赵豫戈也未曾离去,就缄默着立在对面,半眼也不看她。
徐云期性子十分要强,将脸扭到一边,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拭。多少次了,一提起晏昔,还是一点都控住不住,在一个外男面前,哭成这般模样。
她唇角向下,苦笑一声,人人都有软肋,而晏昔,就是自己的软肋了吧。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抬头看了看对面站着的人。自己真是天真得很,面前的人是谁?他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杀神,先前答应帮自己找人,看在徐家的份上,已经是给了一个天大的颜面了。
现在自己还这般无理取闹,要他派兵去各处寻找晏昔,西北辽阔,那得需要耗费多上兵力?
看来他前段时间,真是对自己太宽容了,宽容到让她忘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云期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太过鲁莽,天真得可笑,赵豫戈是赵豫戈,不是徐家的徐砚修,不是那个护着她的兄长。
她俯首,对着赵豫戈一拜,声音还有些颤抖:“对不住,赵将军,云期方才一时冲动,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好了。”
赵豫戈居高临下,瞄了她一眼,口中仍是淡淡,道:“嗯。”
她能明白,就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下一秒,徐云期就开口道:“将军,我想去见见晏家剩余的人,不知可不可以?”她语气坚定,带着一种决绝。
既然他们说晏昔是死在了匪徒手里,那自己就去问个明白,到底是哪一路匪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豫戈一听这话,眉毛一挑,目光死死盯着徐云期,这个女人,莫非是石头做的不成?执拗如斯。
晏昔,此人真有这么难忘?这么令她放不下?
赵豫戈此时倒希望晏昔真的还活着,好让他见见,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把这个徐家四娘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目光阴沉,道:“流放之地人多且杂,环境艰苦,粗陋不堪,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他看着亭外不远处的莲池,语气生硬,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想让她看到流放服刑的惨烈,那是人间的一处炼狱。
徐云期听出他的语气比刚刚松缓了许多,甚至,她还从里面听出来一丝怜惜,他,是在同情自己吗?
徐云期苍白一笑:“将军,你莫要忘了,突厥窝里闯一趟,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这个?”
她一双眼睛盯着赵豫戈,目光决然,好像那个不可一世的徐云期,又回来了。
她见他不答,低声道:“也罢,既然将军不应,那云期也不强求,我自己去找。”她这句话,就是实打实的威胁了,看出他对自己的同情之心,她有几分有恃无恐。
赵豫戈面色一滞,沉思半响,目光沉沉,审视着那盘坐着的女人,她还不死心么?
也罢,既然这样,不如让她去问个清楚,亲耳听到晏家剩余的人说出晏昔的死讯,这样,她才能善罢甘休吧。
他最后看她一眼,眸似深潭,而后一甩袖子,转身走下台阶。徐云期只听见耳畔飘来一个低醇嗓音:“过几日,如你所愿,我带你去上岭。”
“晏家所剩的几口人,就在上岭服刑。”
话毕,他步调沉稳,没有丝毫迟疑地向前走去,他的两只大袖随风而动,袖摆被风吹得扬起,上面的暗色刺绣在光线照射下,泛着一种冷冷的暗光。
不知是湖风萧瑟还是其他,这个背影看在眼里,一种落寂之感油然而生。
徐云期定定看了那个背影许久,才走下台阶,对候在不远处的两个侍女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