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又来闹事
有一天我喂完她,便坐在她床沿上,对她说道:雪夫人,若说你是为了穆公子,你就不该这般作践自己。就是穆公子在地下,知道了也不能心安哪。
雪夫人听了我的话,突然颤巍巍地挣扎着坐了起来,朝我点了两下头,冷笑道: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雪夫人面上似哭似笑地扭曲起来,非常难看。
守了她几个月,以为她也就不回来了,幸而她老娘从老家赶了来,这才把她掰扯活了下来。”
钱朵朵唏嘘,没想到这雪夫人的前半生这么可怜。
第二日,院里来了几位客人。
其中几位是夏公子家亲戚来闹事的。
他们堵在门口吵架。
“让那婆娘出来!”夏家人在门口吵嚷:“害了人性命的狐狸精,我们要你偿命!”
“哟,骂谁呢,夏公子生前自己想来,你们能拦得住吗?”门口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美丽妇女看着他们,笑盈盈地答道。
“左右不过是男人好色,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还怪在女人头上啊!”
那美丽夫人叫杜鹃,是雪夫人以前一起唱曲儿的好姐妹,她穿了一件黑纱金丝相间的衣裳,髻发梳得乌光水滑地高耸在头顶上,耳坠、项链、手串、发针,金碧辉煌地挂满了一身。
“人死了,不用赔偿吗?”夏家人不停地埋怨着。
杜鹃听见了这句话,一只手撑在门柱上,一眼便睨住了夏家人,脸上似笑非笑地开言道:
“你这一箩筐话是顶真说的呢,还是闹着玩。若是闹着玩的,便罢了。
若是认起真来,今天夜晚我倒要和你把这笔账给算算。”
杜鹃打鼻子眼里冷笑了一声,“你们夏公子每回来这里吃饭打牌,是交钱了吗?在红翠楼白吃白喝,还天天报道到,说句你不爱听的,这就是不要脸,让雪夫人一个妇道人家给他花钱!
先前是夏公子自己纠缠我那好姐妹不放,如今人死了,还要赖上!
莫说我那好姐妹要巴上你们夏家,这长安城里多少老爷公子要娶阿雪,你怕是不知道吧?
哪里轮到你们这小门小户的来这里挑事了!”
杜鹃连珠炮似的把这番话抖了出来,也不等夏家人搭腔,径自把人往外一推,大门一闭,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她对红翠楼丫鬟道:“这些泼皮,来一次赶一次,闹事就报官,和他们客气什么!”
说完就摇摇摆摆便走了进去。
才一进门,见到雪夫人,她就把手里的一些药膏豁啷一声摔到了桌子上,一屁股便坐在一只红木凳子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惹这些穷酸人做什么!没一个好东西!”
雪夫人看着她,禁不住地摇着头颇带感慨地吁了一口气,“你啊,在外面打了二十年的滚,如今也嫁了人,还是这个脾气!”
杜鹃前两年嫁了人,对方是个陶瓷店老板。
当年她还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姐妹嫁了老头子,她嫌弃那些老头年纪大,又臭,还和姐妹们夸下海口:我才没有你们那样恨嫁,个个去捧块棺材板。
可是两年前,她在街上碰到坐在那个绸缎庄里,风风光光,赫然是老板娘的模样的死对头海棠,她摇着柄檀香扇,对她说道:怎么,你还在挣辛苦钱没嫁人吗?
她还能说什么?只得牙痒痒地开始物色男人。
她现在嫁的这个陶瓷店老板,前妻已经死在前头,前妻的儿女也早分了家。
除了年纪大些,头秃肚子大,出手有点抠,却也还是个老实人。
城里给她买了两套宅子,还买了丫鬟家丁伺候她。
虽然她已经三十多快四十了,但是脸长得好,她家老头子第一眼见到她,七魂先走了三魂,迷得无可无不可的。
凭她这保养得宜的脸蛋和身段,收拾起这么个老头儿来,只怕连手指头儿也不必翘一下哩。
杜鹃坐在凳子上,歹恶地笑了起来。
她要一个像那死对头那样的绸缎庄,当然要比她那个大一倍,就开在她们绸缎庄的正对面,先把价钱杀成八成,让那个贫嘴薄舌的刁妇也尝尝厉害,知道她杜鹃不是随便招惹得的。
“杜鹃——”
雪夫人喊她。
“还一直糊涂吧?”杜鹃冷冷问道。
几年前,阿雪嫁了人,不再唱歌了。
杜鹃眼看她陷进去,三番四次警告过她:这公子哥看起来本事不大,说话倒是挺狂气,可别败了家业欠一屁股债,回头还要你收拾!
阿雪却固执,死活没听她的。
没几个月,那穆公子去收债,却不幸死了。
原来他家里的产业早就亏大于损,补不了窟窿,不得已去收以前的债务。
人死了,阿雪还不肯带钱跑,替男人养老人,还债务,这些年一直天天操持,如今还被人欺负了!
要她说,这姓穆的没啥本事,就阿雪这笨的把他当作宝贝!
杜鹃年轻时候不是没爱过人,但是运气没那么好。
这还没尝过人生三昧的女娃子,凭你说烂了舌头,她们未必听得入耳。
连她自己那一次呢,她替那个书生怀了孕,对方家人死活不让她进门。
她干娘揪住她,要把她扛出去打胎。
她捧住肚子满地打滚,抢天呼地地哭道:要除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吗?除非先把她打死。
干娘狠心,直接给她灌了落胎药,把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给打了下来。
她吞金、上吊、吃老鼠药、跳河——偏总也死不去。
干娘天天劝她:女儿,你聪明。人家读书人,爱面子,又独儿独子,哪里肯让你毁了前程去?日后你拖着个野种,谁肯娶你?
干娘的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自从那没良心的,被他爹绑走了以后,她就知道,今生今世,休想再见她那个小爱人的面了。
不过那时她还年轻,一样也有许多傻念头。
她要替她那个爱人生一个儿子,一辈子守住那个小孽障,哪怕街头讨饭也是心甘情愿的。
难道她们唱曲儿的就不是人吗?那颗心一样也是肉做的呢。
后来,她看多了别人的心酸故事,也知道幸好当时抽身了。
看看阿雪,现在还守着寡,苦苦支撑着,过得那么累,哪里有当贵夫人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