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影卫,是死士。”
他冷冷的纠正她。
死士?恕她学识浅薄,实在是不知何解。
和影卫是一样的?
她转头看着白祁,眼中写满了求知二字。
“死士何解?”
良久,她都没有得到回答。
她放弃挣扎了,重新转过头去。
然而白祁在看到她明眸中的懵懂时,心中的某个禁锢似乎一下子就开了闸。
直到她重新转过头去,他的心里居然有了空落落的感觉。
他努力摒弃掉这荒诞可笑的念头,他不该有任何喜怒哀乐的,他活着就是服从,坚决的服从。
柳如烟知道这种机密的事情,白祁定然是绝口不提的。
她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想,也就随口说了句,“你不说就算了,死士是不是就不识字了?”
白祁望着她有些失望的神色,他想要摇头否定,表示他并不是大字不识半个的。
然而在看到她眼中绽放的光亮时,忽然计上心头,他选择点点头。
柳如烟的斗志似乎一下子被全部激活了,她看着他坚若磐石的说,“不识字和贩夫走卒有何不同,从今往后,我定教你识千千万万字!”
可柳如烟不知道的是,死士于贩夫走卒而言,并无什么不同。
他们一样命如草芥,命不由己。
他沉默着,看着她眼中盈满的希冀,并没有告诉她何为影卫,何为死士。
今夜月色如水,耳边蝉鸣阵阵。
“你不用陪着我的,我只想静静的待会。”
柳如烟虽眼神茫然的张望着前方,仍是能感觉到身旁多出了一个人。
“你会寻死。”
白祁静静的看着她白玉无瑕的侧脸,语气平淡的下结论。
柳如烟抬头看向墨色的天空——清风朗月,星月交辉,如此美景倒映进她的眼中,唯有悲痛和哀思。
尽管她放弃了继续寻死的念头,想要好好的继续活下去。
可这心间的隐隐作痛分明在提醒着她,她没忘!还没忘了这丧夫之痛!
她忽然语气飘忽的问,“白祁,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仅仅只是陛下的谕旨?”
她早就习惯了白祁的缄默不语,然而这次身侧的悄无声息,竟出奇的令她感觉到了烦躁,心无法平静下来。
她不悦的嘟囔道,“你这个闷葫芦多说两句话会死啊?”
不出意料之外的,只有晚风吹拂树叶发出的沙沙作响,并没有得到白祁的任何回音。
白祁看着她眼中泛着的寂寥神色,无奈的坐在她身旁,同她观赏着这庭院中的一景一物。
柳如烟察觉到白祁坐在自己身边,她仍是有些落寞的看着这月色,接着轻声道,“你可不可以借我靠一下?”
白祁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没有婉拒,也没有接受他的提议。
他就仿佛是一抹空气,静静的待在那里,似乎随时都能成为别人的倾诉对象,只是从不曾有过回应。
柳如烟耍赖的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她试探性的将脑袋轻轻靠过去,重复几次之后,才鼓起勇气大胆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接着小手往另一边摸去,成功碰到了老早就放在那里的酒坛。
七手八脚一阵忙碌之后,才捧起酒坛猛灌一口。
下一刻,庭院中传来了柳如烟不停的轻咳声。
“不会饮酒就别喝。”
她这些行为举止,终于引来了白祁的轻斥声。
白祁看着被呛到不停咳嗽的柳如烟,大手想要抬起去轻拍她的后背,周而复始,最终还是无力的落下。
正在剧烈咳嗽中的柳如烟,并没有及时察觉到白祁不同以往风轻云淡的口吻。
她任性的说,“我偏要喝!谁叫我心情欠佳。”
白祁见她这幅样子,也没有继续劝她,任由她在自己身边大口饮酒。
酒过三巡,柳如烟果不其然有些微醺,竟不顾场合说起了胡话。
“其实我早就知道风哥哥为何会娶我的,他无非就是想让苏木兮对他死心。他不想看到苏木兮因他的死而难过,或者想不通随他而去。”
她的语气渐渐不再平静,反而带着一丝哭腔。
“可风哥哥怎么就唯独没有考虑过我呢?我柳如烟就算再怎么冷血无情,也无法承受他命不久矣的事实!他难道就不知道他死了,我也会难受,也会痛苦,也会想跟着他死去。”
白祁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她将这些时日的痛苦发泄出来。
即便不再想着寻死了,可白祁看得出来,她一点都不开心。
少顷之后,柳如烟接着开口,娇柔的声音有些难言的哽咽,令人不忍听闻。
“如今倒好了,苏木兮魂归地府,风哥哥也以身殉情,他们从今往后碧落黄泉永相随了。”
白祁转头看向她,赫然瞧见她明眸中的绝望和空洞。
她的悲伤无人知晓,她一直长久的闷在心间,独自承受着。
而这一刻,他的心上似乎不同以往,起了某些不知名的变化。
至少不似寻常般,如一湖死水的心忽然产生了些波动。
柳如烟自然没有发现白祁的异样,她继续控诉着,“那我呢?我算什么!我只是个渴望得到相敬如宾的平凡女子,现在却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纤纤素手开始手舞足蹈起来,白祁眼疾手快的接过她的酒坛子,避免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他们议论我,可怜我,同情我,就因为我柳如烟新婚第二日成了遗孀!”
她的眼中唯有苦楚,她不过想做一个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的女子,为什么现实和她设想的截然不同?
虽开始酒言酒语,神智昏乱,她仍是不忘方才的那坛酒。
醉眼朦胧看见白祁手中的酒坛,伸手就去夺。
白祁迅速的起身,将酒坛子藏在身后。
“别喝了。”
柳如烟也跟随着缓缓站起身来,她身形不稳险些栽倒,伸手扶住身旁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艰难的将头靠在栏杆上,也放弃了继续争夺酒坛子的念头。
她举头望向明月,眼中凄然一片。
“其实我该对陛下感恩戴德的,若不是他命人与我完成了这场荒诞的仪式,恐怕我背负的就不仅仅是这些。”
柳如烟缓了缓,才继续开口,她的声音里有着些许颤抖,“他们会说我不知廉耻,我会被贻笑大方,取笑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不过是被说成有着不祥命格,白虎星入命,扫把星,克夫命……”
白祁听不得她这般贬低自己,沉声道,“别说了。”
他看向柳如烟,只见她眼中的清泪扑簌簌缓缓掉落。
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格外惹人心折,惹人怜惜。
他马上别开头去,转移自己的视线,不让自己继续看着她。
然而脑中却自动出现她潸然泪下的样子,心底深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他的心境被她打破了,再也无法维持心如止水的原本样子。
就在白祁万分挣扎的时候,听见柳如烟痛苦的呢喃着。
“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我真的只是想安安稳稳做风哥哥的妻子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是啊,上天如此不公。
她睁眼闭眼间似乎还能见到昔日景象,马背上面如冠玉的风哥哥,朝她微笑着的风哥哥……
这一切就像是个梦魇一样,折磨着她,令她难以安眠。
白祁上前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柳如烟感受到这温热的怀抱,长久以来堆积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她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这一夜,她在白祁的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这一夜,白祁不停拍着她的后背给予她慰藉。
直至后来,白祁才知晓,原来那晚竟是风无痕的生辰,也难怪她会伤心欲绝成那副样子。
翌日柳如烟清醒过来,竟将昨日种种尽数遗忘个一干二净。
至少明面上,白祁提及此事时,柳如烟是如此告诉他的。
若那日白祁观察得再仔细些,定能看见柳如烟微微发红的耳朵,以及因心虚而飘忽不定的眼神,那分明就是撒酒疯后不认账的样子。
柳如烟自然不会忘记那晚白祁温暖的怀抱,她控制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片段,并且不断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她此生最爱的人只有故去的风哥哥。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柳如烟穿着藕荷色烟罗绮云裙,鬓发上斜插着一支花穗钗。白纱掩面,袅袅婷婷的上街游玩。
白祁自然是跟随在她身侧,一同前往的。
那晚过后,对于柳如烟用白纱将花容月貌遮住的举动,他已经能知晓缘由了。
京城的街上洋溢着小贩的吆喝声,鼻息间是各种美味佳肴的香气。
柳如烟在首饰铺前停下脚步,拾起凤玉镯子,她爱不释手的来回摩挲着。
最后往自己的皓腕上套去,镯子衬得她冰肌玉骨,格外好看。
“姑娘若是喜欢,不妨买回去,这些可都是姑娘家不能缺少的首饰呢。”
摊主适时的给予称赞,期望着柳如烟能将镯子买下。
柳如烟来回瞧着白皙的手腕,最后将镯子轻轻褪下,原封不动的放回原地。
她巧笑倩兮的说,“不用了,我就看看。”
她转身就朝前走去,不再留恋。
白祁至始至终都盯着她的脸瞧,自然没有错过她方才眼中乍现的一丝光亮——她明明很是欢喜,为何最后却放弃了?
他追上前去,“既然喜欢,为何不要?”
两人经常结伴而行,出双入对,柳如烟早就习惯了身旁有白祁的存在了。
面纱下的樱唇微微上扬着,眼中却有着一丝黯然神伤。
“人常说女为悦己者容,我如今想来是再也用不着了。”
她无奈的摊手,“买回去放在妆奁里,也只是等着落灰。”
倒不如留着给有缘人,兴许那些未出阁的姑娘比她更加需要这个镯子。
就在此时,前方引起了一阵大骚乱。
柳如烟被吸引去了全副注意力,她抬眸张望着。
赫然看着前方一辆马车马儿失控,驾马车的车夫拦也拦不住,只能任由着受惊的马儿横冲直撞。
“让开!快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