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沔江过了岐州之后,就进入了梁国的地界,风土人物立刻大不一样。冉盈听祖母说过,前朝永嘉之乱,五胡乱华,晋室和士族仓皇南渡,数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惟有刘裕的北伐一直打到了长安,可是却因为政局内斗戛然而止。从此他们便倚着长江南岸绝佳的气候和物产,再也不思北进收复沦丧的山河。他们一边在长江南岸享受着安乐的生活,一边为大江以北尽是夷狄一片焦土而扼腕叹息。
然而他们根本想不到,自从汉文帝改制,推行汉化以来,汉家诗礼,恢弘气象,仍旧在洛阳和长安。
青彦说:“自从刘裕北伐之后,南边的汉人就再也没有想过要打到北方去。如今梁国的皇帝萧衍更是醉心佛教到荒唐的地步。大兴土木大建寺庙不说,他还曾三次舍身同泰寺,又要朝廷众臣捐巨资将他赎出来。”
“这样的皇帝,如何守得住江山?”冉盈看着宽阔的江面那些来来往往的客船和货船,发出了一声感叹。
她的先祖,也曾为这样的人抛头颅洒热血吧。她得了传国玉玺,也要送到这样的人手上去吧。
青彦负着双手站在船头,说:“以现在的形势,江南已无力往北挺进,就看宇文泰和高欢谁先吞了谁。他们俩都野心勃勃,一旦北方统一,不管是谁,必定挥师南下以求南北一统。”
“若是宇文泰胜了,那汉人的江山就真的亡了。”生于北方长于北方,冉盈几乎要忘了,胡汉是有着巨大的区别的。
北方自从五胡乱华之后,经历过频繁的朝代更迭,羯人,鲜卑人,汉人都在北方称过帝立过政权,包括冉盈的先祖冉闵也曾建立过国号为魏的短暂政权。胡汉通婚在北方自皇帝到平民早已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宇文泰的母亲王氏就是汉人。而高欢作为一个汉人,正妻娄氏是个鲜卑人。更不用说朝中那些大臣娶的妻妾,有胡有汉,济济一堂热热闹闹。
青彦低头看着她,嘴角有一抹笑:“你不希望他一统天下吗?那你为何要为他牺牲?”
冉盈默默的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半晌,低低地说:“我没有为他牺牲什么。我只是不愿与人做妾而已。”
这天一早,冉盈醒来,打开船舱的窗户,见青彦已经站在船头。她梳洗好之后走到甲板上:“青彦。”
青彦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凝重:“起雾了。”
“到哪儿了?”
冉盈放眼一望,江上烟波弥漫,两岸山峦都隐在了雾中,四周什么都看不清楚。
“应该快到东梁州了。不过,”青彦说:“这个天气行船太危险,容易触上暗礁,而且这一带时常有江匪趁着浓雾出没。刚刚船主来说,要暂时停船,等雾散了再走。”
正说话间,忽然觉得船底剧烈一震,冉盈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到江里去,被青彦一把拉住。
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像是船下有什么东西被卡住了。
船尾有人喊:“不好了,舵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船动不了了!”
青彦一听,抬眼四下张望了一番,转身进了船舱将青釭剑擎在手上。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逼近的气息。
正在这时,前方江面上影影绰绰来了几只快船,顺流而下,船头刺破滔滔江水,激起阵阵白浪。等走得近了,冉盈隐隐看到那几只船的船头都插着一面旗,那旗黑底,一只矫健的白虎昂首盘踞其上。
船主惊叫一声:“白虎帮!”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流星一般飞来,嗖一下扎穿了船主的喉咙!
冉盈大叫一声:“是江匪!!”
船上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耳边嗖嗖作响,无数的箭朝这边飞过来。青彦长臂一伸,将冉盈揽进怀中,就地一滚,躲入到船舱后面。
乱箭声中,有铁爪篱勾住船舷的蹡蹡声。青彦小声说:“他们登船了。”
片刻,箭声停了。四下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接一阵的尖叫。水匪开始在船上劫掠客商了。
青彦握紧了剑,起身正要冲出去,身后忽然飞来一只绳套,稳稳地套住了青彦的脖子。紧接着青彦就向后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在了江里。
“青彦!”冉盈慌忙探身到江面去看,正对上江里的一个江匪,笑嘻嘻地看着她,说:“你也下来吧!”
手中绳套一抛,冉盈只觉得肩膀一紧,上半身已经被绳索套牢,那江匪一使劲,便将冉盈也拖入了江里。
冉盈长在北方,不识水性。落水之后,只觉得无数的水灌入口鼻,身体变轻了,仿佛悬在半空,四肢都使不上劲。她睁开眼,四周江水浑浊,只感到耳边如有雷鸣般的轰轰声。
渐渐的,却开始觉得十分舒服。身体变轻了,四肢伸展开了,她看到面前有一串串的气泡在不断上升,她听到四周仿佛有音乐的声音。好轻盈……
身体猛地往下一沉,她被人从水里拎了出来。
口鼻中的、肺中的水立刻呛了出来。她拼命地咳嗽,有水从口中、从鼻中不断地喷涌出来。
她浑身湿透,头发散乱,狼狈地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被扔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四周无数双脚在不停地走动。
“青彦!”她看到青彦了。他也浑身湿透,躺在那边的甲板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青彦!”她挣扎着要爬过去,却被人一脚踩住后颈,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头顶上有人叫道:“雾要散了,快撤!”
说罢,那人低下身来,将冉盈从地上拎起来,冷声说:“老实点,不然杀了你。”
冉盈看向他。那是一张年轻的脸。长眉细眼,隆鼻薄唇。五官过于刀削,看上去有一丝阴冷。
几艘快船已先行隐没在了将散的浓雾中,只有这只楼船缓缓前行。转过几个河湾,越过一片芦苇丛,便是一道水寨门。见楼船来了,那门缓缓升起。
楼船穿过水门,又前行了一两里路,到了一个岸口,缓缓地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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