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鹭脚力轻快,载着两人又来到那温泉边。
宇文泰拉着冉盈走到泉水边。热泉贲涌而出,热气蒸腾。
两人立在泉边,相对无言。
过去的五十个日日夜夜,他们煎熬着,想着一起走过的每一天,想着渺茫空荡的未来,噬心蚀骨,夜不能眠。
可是她终究是回到他身边了。
蓁蓁父母的辞世让冉盈明白,再好的故事,也会有戛然而止的一天。可是如果能留下点什么,才是他们活过和爱过的证据。
一切她曾以为自己放不下的,在她来到潼关之前还不确定的,那天在和他双剑相击的瞬间,都有了无比清晰的答案。
她原谅了他,也原谅了自己。
水汽氤氲中,宇文泰有些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轻声一笑,伸出手指抚弄着他衣衿上的绣纹,问:“听说柱国府中多了一朵解语花?”
宇文泰听了,也无奈地一笑,反问:“听说乐安王府的昭温院里住了位待嫁的王妃?”
冉盈咬唇一笑。
他将她的手轻合在掌心里,问:“还愿与我结发为夫妻吗?”
“就不先问清楚乐安王的昭温院里发生过什么?”她眼眸晶亮,故意歪着头无邪地看着他,坏笑。
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
“不问了。不重要。”他报,紧了她。
他将她的手轻轻浸到泉水中,说:“上回在这里,你不肯洗手。可是孤今天就要你把这双手洗净了,从此以后,一切都有我撑着,再不让你受一丁点的苦。”
冉盈顺从地将手浸在泉水里来回拨出哗啦的水声,心里有一种美梦成真的快乐。
直到夜阑更深,苍鹭才驮着两人回到潼关。
最先闻讯赶来的是独孤如愿。
因为妻儿的这一层关系,他对冉盈特别的关心,如今见到她安然归来,自然喜不自胜。
随后赶来的是李虎,见了冉盈,哈哈大笑:“郎长史果然是个女子!李某真是大开眼界!”
冉盈问:“李昺呢?他怎么没来潼关?”
“我们出发的前一天他刚和如罗氏新婚,便没有带他来了。要不是至尊出面主婚,他这婚礼差点都黄了。总不好再让如罗氏刚刚新婚就独守空房吧。”
众人皆笑。
冉盈也轻笑。这两个人,为了他们的事竟然舍得利用自己的婚礼。
冉盈是知道的,阿燕这些日子以来幻想得最多的就是成为新娘的那一天,却在婚礼上还受了惊吓。
回了长安还不知道要被她怎么埋汰。
“阿盈!我听说阿盈回来了!”
赶着声音闯进来的是严冲和玄成。
玄成见了冉盈,开心得拉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圈,又一把将她狠狠保.住:“太好了,你一根头发都没少!”
宇文泰眉头一皱,没待冉盈说话,不动声色地将她从玄成怀里拉开。
玄成不悦,趁机告状:“那时我要去晋阳救你,宇文泰那厮竟然将我关起来!”
想到这件事还觉得心里很不痛快。
若不是宇文泰,没准他自己也能找到阿盈,带她远走高飞。
他毕竟是和冉盈有过婚约的人!这婚约可比她和宇文泰的婚约早呢!严格说来,只要他不松口,宇文泰根本就别想娶到冉盈。
严冲苦笑:“玄成!这么多人在这儿,你别闹了。”
冉盈笑眯眯地看着他:“将你关起来就对了。谁让你胡闹来着。”
“你……”玄成语塞,脸一红,把脖子一梗,“好好好,你们两个是一对,本来也没我什么事!是我瞎操心!”
就这么轻易松了口。
严冲眼看他又要胡闹,说:“好了,阿盈既已平安回来了,我们将你送回长安便也该走了。”
“又要走啊?”冉盈不舍。才刚见面,怎么又要离别。
“我们本也是因为担心你,才跟来了潼关。你既平安无事,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儿做了。”
宇文泰问:“还是不愿为官?”
严冲摇摇头:“我们俩都是山野村夫,无才无能,当什么官啊。还是江湖好。天地广大,想去哪里都行。”
玄成将冉盈拉到一边,用宇文泰刚好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若是那厮以后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们。我和严冲讨饭也能养你一辈子。”
冉盈听了,忍俊不禁:“好。”
宇文泰看了看众人,说:“既大事已定,我们明天就班师回长安吧。”
说到此,众人都一阵沉默。
冉盈的身份已被揭破。虽当初至尊没有说要追究,但那时是以为她生死不明。如今她回了长安,要以什么身份和宇文泰完婚呢?
如今主动权握在至尊手里,他会怎么做?
他们回了长安,还有硬仗要打。
冉盈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我还不能走。”
“怎么了?”众人皆问。
“我要在这里等一个消息。”她说着,举目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高肃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宇文泰起了个大早,去冉盈房里没见到她,听侍女说她一早就上了城楼,便也立刻跟了过去。
远远看到一个白衣少女站在城楼上,朝着东边眺望。
初升的朝阳沐浴着她,艳丽无双。
“阿盈。”他走到她身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未看他,表情肃穆,轻声说:“阿泰,三年前你攻陷汾州,汾州刺史梅敬之不降,你便杀了他。半年之后,他的妻子因思成疾,病逝于临济。只留下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孩,叫蓁蓁。”
“梅敬之……”宇文泰回忆着。他显然还记得这个人。
“阵前不降,我只能杀了他。怎么突然提起他?”
“他是高肃的至交。后来高肃收养了他们的女儿,养在临济的乐安王府。梅敬之死后,高肃只在做两件事,一件,是抚养蓁蓁长大,另一件,是为梅敬之报仇。”
她转头看着他,这个将天下看作囊中之物、志在必得的男人,他明白高肃的痛苦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帮高肃。高澄绑架了蓁蓁。高肃不能再失去蓁蓁了。”
宇文泰负起双手,也迎向光辉的朝阳,沉声道:“在这个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做出了牺牲。也许在我的有生之年,并不能见到这天下一统,可是——”
他回首看着冉盈:“如果真有一个时代,人人不必牺牲什么也可以幸福地生活,我愿为之奠基。”
“阿泰,高肃曾将蓁蓁托付给我,若他有一天死了,要我抚养蓁蓁成年,送她出嫁。若是有那么一天……你——你能接受蓁蓁吗?”
宇文泰看着冉盈,轻轻点了点头。
“高肃,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宇文泰很想了解这个令人敬畏的对手。
冉盈回想着高肃的脸,轻轻一笑:“他……他是个没有人爱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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